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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我站起來。

  “周小姐,康復的比率高達百分之六十以上,請快些決定動手術,我們可安排你在下星期入院。”

  “謝謝你。”

  “速速回來。”

  我用手緊緊捂著臉,眼前金星亂冒。

  我的天。

  腳步蹣跚地走到醫院門口,聽見有人叫我,“周承鈺,周承鈺。”

  啊!茫茫人海,誰人叫我,誰人認識我?

  我停住腳步,轉過頭去,喬梅琳坐在一輛開蓬車內向我招手。

  我走近她。

  她有一絲焦慮,“女傭人說你在德肋撒醫院,我找了來,有什麼事嗎?”

  我臉如死灰地看著她,“肯定要動手術。”

  她臉色大變,痛惜地看著我。

  我牽牽嘴角。

  “上車來,我送你回家。”

  在車上,梅琳沉實地簡單地告訴我,她母親兩年前死於同一症候,經驗仍在。

  經過六十分鐘討論,我們安排在另一間醫院做第二次檢查。

  梅琳冷靜、鎮定,辦事效率一流,我們沒有心情促膝談心,對白斷續,但結論往往一樣。

  她說:“最主要是看你自己如何奮鬥。”

  我不出聲。

  “通知那位先生沒有?”

  “我不知道到什麼地方去找他。”

  梅琳深覺訝異,但沒有追問。

  我倆這一輩子註定要錯過一切。

  “不要緊,我們可以應付。”

  我用手抱住頭。

  梅琳忽然問:“怕嗎?”

  “怕得不得了。”

  “要不要搬來同我一齊住?”

  “對你來說太麻煩了。”

  “不是常常有這種機會的,有我在,熱鬧一點,你不會有時間深思。”

  “讓我想一想。”

  “不要想了,他要是想找你,一定找得到。”

  我想是,要找總找得到,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不然不會三日三夜不同我通信息。

  事實我在這一生,不懂愛別人,他幾時來都不要緊,我總在等。

  第二次檢查報告亦建議即時施手術。

  我在鏡子裡看自己,上天不高興了,他給的,他收回。

  我同意。

  醫生建議部分切除,損失不那麼大,不致於殘廢,但事後一年的深切治療,需要勇氣及耐力沉著應付。

  梅琳沉默良久,“我贊成。”

  我十分感動。

  她原不必如此,普通新相識朋友,何必擔這個關係,實牙實齒幫別人作決定,弄得不好,被人怪罪。

  多少假撇清的人會得冠冕堂皇地把事情推得清潔溜溜,“你自己想清楚吧,誰也不能幫你。”

  我們在郊外喝茶。

  “要找,還是找得到他的吧。”

  “終究進病房去的,還是我,醫生不要他。”

  “你很勇敢。”

  “真正勇敢的人才不作瓦全。”

  “這樣想是不正確的。”

  “你說得很對,”我握住她的手,有點慚愧,“你對我太好了。”

  “我們終於成為朋友。”梅琳說。

  我點點頭。

  梅琳感慨,“多年來也努力結交朋友,慷慨於時間及金錢,但每說的一句話每做的一件事轉頭便被誇張地轉述誤導,弄得精神非常困惑,以致不想再浪費心血。誰叫我們做名人呢。”

  “你太過緊張,因而耿耿於懷,面子不用看得太重。”

  梅琳失笑,“你一眼便看穿我的弱點。”

  “請告訴我,手術後是否會變得非常醜陋。”

  “母親一直沒有讓我們看到,一定是可怕的,但部分切除應該好得多,你仍可任模特兒工作。”她說。

  我伏在茶桌上不語。

  “你害怕疤痕?”

  我細聲說:“我統共只有一個美麗的軀殼,失去了它,什麼都沒有。”

  “你不會失去它,你會生活下去,”梅琳說,“軀殼總會老卻,失去美麗。”

  “藥物的副作用會使我頭髮掉光。”

  “如果我是你,我不會擔心那些,救命比較要緊。”

  喬梅琳說得對。

  與她在一起,我得到很多真理。

  傅於琛終於有消息,這次是他找不到我,我拒絕透露行跡,喬梅琳說:“請他即刻回來。”我搖頭,不是在這種情況下,不要他看見我狼狽的樣子。

  他留言說下星期五會回到本市。

  星期五,我在星期四動手術。

  “我決定告假陪你。”梅琳說。

  我搖頭。“有沒有人陪都一樣,大部分時間都是昏睡。”

  “但你會知道有人等你醒來,那是不同的。”

  醒來的時候,第一個動作便是將手探往左胸,略為安心,因為它還在。

  接著看見傅於琛痛心憤怒的面孔。

  他壓抑著情緒問:“痛嗎?”

  我搖搖頭。

  “為什麼瞞著我?這等大事也不與我商量。”

  我沒力氣分辯。

  “幸虧挑了個好醫生,你孤意獨行還要到幾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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