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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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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姚永欽,他們的聲音原來這麼相像,是為了這個才接受姚的追求嗎? 我百感交集,他終於找到藉口來接觸我了。 “你真應該去看看,歐陽連牙刷都不帶就可以搬進去。” 說完這句話,他訕笑自己,“看我妒忌得多厲害。” 我清清喉嚨,仍然無語。 “承鈺,你說我送什麼禮好?” 我發覺四肢暖洋洋,伸展在沙發上,緊緊抓住電話聽筒,像是怕對方跑掉,聲音低不可聞,“要不要把他們兩人幹掉,我幫你。” “她說你幫的是她。” “我可以馬上倒戈。” “小人。” 那算得是什麼,為他,再卑鄙的事我也不介意做。 “其實我很替她高興,她一直知道她要的是什麼。” “而我不知道。” “你別多心,”傅於琛說,“你的老同學回來了,問起你。” “啊,曾約翰,郭加略?” 傅於琛沉默一會兒,輕笑,“你永遠分不清他們誰是誰。” 我有點窘,“他如何?” “很好,身任要職,結婚了,與父母兄弟共在,把家人照顧得極之周到,一日,喝了三杯啤酒之後,他說他永遠不會忘記你。” “謝謝他。” “承鈺,你心中記得誰呢?” 我不回答,拒絕回答這樣愚蠢的問題。 “要不要聽令堂大人的最新消息?” “我們不能抓著電話說到天黑,出來好不好?” 他猶疑一刻,“今天不行,”他似初次被約會的少女。 “她怎麼樣,身體不好?” “好得很呢,在歐洲檢查完畢,身體一點毛病也沒有。” 我放下心。 “男朋友比她年輕十八歲,承鈺,我是不是老了,牢騷這麼多,事事看不入眼。” 他只是太久沒與我說話,一時間不知用哪個話題,雜亂無章。 “明天吧,明天上午我來接你。” 他沒有等到明天。 我永恆性捧著一杯茶,在翻閱雜誌,把收藏著的照片取出比較。 婦女雜誌照例以顯著的篇幅刊登著自我檢查乳房硬塊的文告。 電話鈴響。 是姚永欽,他要求我與他出席一個宴會。我推辭他,一邊心不在焉地看著那輯圖文按著自己的身體。 “太費神了。” “化個妝套件衣服不就可以。” “你在說什麼,光是做頭髮,畫眉毛眼睛上粉就得四個鐘頭,我實在不想無端展覽面相。” 他總是不肯放過我,我已略見不耐煩,話筒自一隻手交到另一隻手。 姚永欽恨恨地說,“我老覺得你在等一個人,”他停一停,“而那個人,不是我。” “你可以請別人陪你。” “說得真容易。” “請體諒我的情緒。” “你一生人只顧住你的情緒。” “你怎麼知道,你並未曾認識我一生。” “我有種感覺我們永遠不會結婚。”他掛上電話。 我在某方面令他失望,他以為我是我的職業,但我不是。我只是周承鈺,雜誌封面上的人,只是我為職業及酬勞作出之形象。 他並不明白,他認為模特兒應一日二十四小時用粉漿白了面孔隨時應召亮相,他為我的身份認識我,希望我真人同形象一模一樣。 但是我一天比一天更不肯打扮,他對我也一天比一天失望。 我放下雜誌,該如何同他開口呢。若由我先提出,他一定不甘心,姚是個長不大的孩子,非得裝作由他撇掉我不可,多麼複雜。 門鈴響,我跳起來,是他追上門來了。我的天,運動衣套在身上已經有一日一夜,沒有化妝,也沒淋浴。唉,可不可以裝不在家。抑或開門見山說:“你別再來煩我了。”於是沉下臉去應門。 是傅於琛。 他仍有全人類最使我心折的外形,等待應門,略有焦急之意。 一見到我,立刻歡愉地笑,一點不著痕跡,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像是我剛自寄宿學校回來。為著配合他的演技,我實在不甘心認輸,於是笑得比他還要愉快,含蓄,再也不會露出半絲心底事。 這樣子下去還要到幾時呢,太悲哀了,能不能除下偽裝,做回自己,抑或屆時會不可收拾,崩潰下來。 “我買了項鍊給佩霞,你來看看。” “已經買了?她喜歡寶石大顆,設計簡單那種,她一向說買首飾不是買手工。” “我知道。” 盒子一打開來,我訕笑,“還說知道,這是法國狄可,百分之九十是設計費。” “這是你的。”傅於琛說。 “我?又不是我結婚。”我笑。 “你結婚時我沒送禮。” “我早已離婚,並且袁祖康已經過身。” 他連忙顧左右而言他,“這才是送給佩霞的。” “她會喜歡。” 我拎起重甸甸疊墜的項鍊,在脖子上比一比。 他怔怔地看著我,很久才低下頭。 我說:“那麼好的女子,你也會放棄。” 傅於琛點點頭,“我所失去的,也不止馬佩霞。” “記不記得所有你愛過的女孩子?” “長得美記得,長得不美的不記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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