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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剛想問她,是否傅於琛派她來做什麼,她卻說:“我與傅於琛已分了手。”

  她又說:“回來吧,回來同我住。”

  “你們看到我氣數已盡?錯了,幾年來我頗有點積蓄。”

  “這樣吃下去,怕不坐食山崩。”她擰我面頰。

  “你此刻可有男朋友?”我說。

  “我們已訂婚。”馬佩霞說。

  我一怔,由哀地說:“恭喜恭喜。”

  “你呢,你在感情上有沒有新領域?”

  我大笑起來,“你是男人,你要不要胖婦?”

  “這些花這些巧克力,不見得是你自己買的。”

  “這些人消息不靈通,不知道我現在的樣子,哈哈哈哈。”

  “有沒有想過利用目前的工作,真正做些同時裝有關的事業?”

  “你又來了,一天到晚恨鐵不成鋼,你也是出來走走的人,明知這是白人的社會,咱們這些人能混口飯吃,不外是靠感覺新鮮,像一種玩藝兒,點綴點綴無所謂,打起真軍來,哪用得著我們。”

  馬佩霞不出聲。

  “傅於琛說你幹得出色極了,可是?”

  “開到第十一家分店。”

  “多好,簡直托拉斯,女人不穿衣服最狠,否則真還得讓馬佩霞賺錢。”

  “聽你說話,頭頭是道。”

  “這是袁祖康的功勞。”

  “你還念著他,我早聽人說你有男朋友。”

  “幹我們這一行,人人都有男朋友。”

  “跟我回去如何?”馬小姐說,“我用得著你。”

  “我不想回頭。”白兜圈子,又回到原來的地方。

  “那麼當休假,放完假再回頭。”

  “有什麼好做的?”

  “參加傅於琛的婚禮。”

  我一震。

  他又要結婚了。

  我失聲,“你為什麼把他讓出來?”

  “十年了,緣分已盡,我太清楚他,不能結合。”

  馬佩霞聲音中無限失落。

  我呆了許久許久。

  先是他結婚,再輪到我結婚,然後他又結婚,幾時再是我?

  “來,我們齊齊去觀禮。”

  “我太胖了,不便亮相。”

  “那麼節食,保證一兩個月便可瘦回來。”

  “婚禮幾時舉行?”

  “六月。”

  “好的,讓我們回去。”

  也沒有即刻成行,不知有多少東西要收拾,身外物堆山積海,都不捨得扔。

  馬佩霞真正展示了她的魄力,天天出去談八九個鐘頭生意,辦貨,做正經事,回來還做沙拉給我吃,只給我喝礦泉水,一邊還幫我收拾。

  “唯一值得留下來的,是那些封面。”她說。

  我已餓得奄奄一息,眼睜睜看著我的寶物一盒一盒扔出去。

  “這些,這些是不能碰的。”她指著一隻樟木箱。

  她記得,她知道。

  我們投資了生命中最寶貴的時間給對方,有許多事,根本不用開口說。

  傅於琛又結婚了。

  這麼精明能幹的男人,卻不能控制他的感情生活。

  婚禮盛大,最令人覺得舒服的是,新娘沒有穿白紗,她選一套珠灰的禮服,配傅於琛深灰的西裝。

  我跟馬佩霞說:“樣子很適意。”

  她卻有點醋意,“這種女子在本市現在是很多的,是第一代留學回來的事業女性。”

  我一直沒有同傅於琛聯絡,他明知我已回來,也沒有主動約會。

  自然,他要籌備婚禮,太忙了。

  婚姻一直是他的盾牌,他總是企圖拉一個不相干的女子來作掩護。這麼大的男人,有時像個小孩子。

  他以為他安全了。

  “新娘子叫什麼名字?”

  “叫傅太太。”

  馬佩霞說的是至理名言。

  我們趨向前去與一雙新人握手。

  傅於琛看到我,把妻子介紹我認識,我心如刀割般假笑,那笑聲連自己都覺得太過愉快,又急急刹住。

  傅於琛低頭別轉面孔,他的新娘詫異。

  我們總是在婚禮上見面。

  馬小姐遞給我一杯香檳,我推開,“加路裡太重。”若無其事地連喝數杯黑咖啡。

  趁馬小姐與熟人周旋,我跑到露臺去站著。

  經過這麼些年的努力,到底得到些什麼,仍然不能獨立,仍然不能忘懷二十年前事與人。

  馬佩霞做得到的事,我沒做到。

  我自手袋中取銀白兩色的帖子看,新娘有個英文名字,叫西西利亞,姓汪,或是王,甚至是黃。

  她的年紀與我差不多。

  “你好嗎?”

  我抬起頭來,看到一位年輕人。

  “我知道是你,”他喜悅地說,“今天我運氣特佳,我有預感。”

  但我與他從來沒有見過面,我已習慣這種搭訕方式,是他們最常用的技巧,每次參加宴會,總有那麼一個人,上來問:我們見過面,記得嗎?

  我呆呆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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