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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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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母親?” “沒有。” 他又笑,“看到你真開心。” “我還沒有謝你,多得你,我不用離開傅於琛。” “傅於琛有沒有來?”基度說。 “有。但他送我到美國留學,這兩年一直沒看到他。”我說。 基度凝視我,隔一會兒,他問:“你仍然愛他?” 我點點頭,“很愛很愛。” “比從前還多?” “是,多很多。” “他可知道?” “我相信知道。” 基度點點頭,“你知道我為何叫你來見我?” “我不知道,或者因為我們是朋友。” “那是一個理由,另有一件重要的事。” 也許是說話太多,他頰上升起兩朵紅雲。 他說:“那邊有一杯葡萄酒,請給我喝一口。” 我取過水晶杯子,給他喝酒。 紗簾輕輕抖動,風吹上來柔軟動人,之後我再也沒有遇上更動人以及更淒涼的下午。 基度順過氣來,“安琪兒,我將使你成為一個很富有的女孩子。” “我不明白。” “我會把半數財產給你。” “我不需要你的錢,我們是朋友。” “真是小孩子,”他又笑,“你使我無上快樂,這是你應得的報酬。” “但我們只見過兩次。” “那不重要,那一點也不重要,” “我要那麼多錢幹什麼?” “換取自由,你可以追求一切,包括你愛的人。”基度雙眼中像閃出光輝。 我猛然抬起頭,“是,”我說,“是是是是是。基度,多謝你。” 他寬慰地閉上眼睛,說了那麼多,有點力竭。 “我母親呢?” “我叫她暫時到別處去住一兩日。” “你會不會給她什麼?” “放心,她下半生會過得很好。” “基度,為什麼對我們那麼好?”我說。 §7 他沒有回答,他喃喃地說:“那日,她站在橙樹低下,小白花落在她金色的長髮上,她十四歲,穿白色的薄衣……”基度開始用意文,我雖然聽不懂,也知道那是一連串讚美之詞,用最熱情的口吻傾訴出來。 他忽然握緊我的手,“我沒有得到她,但安琪,你一定要追求你愛的人。” “我會的我會的。” 他的手鬆開。 “基度。” 他沒有應我。“基度。” 他的雙眼仍然睜著。 我站起來,把他雙手交叉放在胸前,跑出園子,叫人。 女僕帶著護士匆匆奔至,一大堆人湧進圖書室去。 我站在花園噴水池旁,金色的陽光使我暈眩,這是我首次面對死亡,心中異常震驚。 有一隻手擱我肩膀上,我轉頭,是傅於琛。 我連忙不顧一切地抓住他的手,原來人是會死的,原來相聚的緣分不可強求。 我疑視傅於琛,像是想從他的瞳孔鑽進去,永生永世躲在他的眼睛裡,再也不出來。 傅於琛沒有拒絕。 那夜我們在卡斯蒂尼尼的宅子裡晚宴,人雖然去了,招呼客人的熱情仍在,這是他的意思。 沒有誰吃得下東西,在這個時候,母親趕了回來,接著是卡斯蒂尼尼的子女們,楊倩志女士沒有空來應付同胞,只聽到她用激烈的語氣與夫家的人交涉。 最後她以英語說:“為什麼這麼多東方人?問我,還不如去問馬可波羅。” 我們十分佩服她的機智。 母親塊頭又大了許多,吃美味的麵食會令人變成這個樣子,戴著許多笨重的首飾,好顯得人纖細一點,裙子只好穿一個式樣了,帳篷一般。 馬佩霞並不比她小很多,但是人家保養得多好,修飾得多好。 我並沒有與母親說話,不等宣讀遺囑,我們一行三人便離開米蘭。 馬佩霞自那次旅程開始,對意大利發生興趣,她說:“衣服式樣真美,許多在我們那裡都買不到。” 傅於琛說:“要做的話,我支持你,遲一步就成為跟風,什麼都要快。” 我不說什麼。 馬佩霞溫和地取笑我,“現在承鈺是小富女了。” 傅於琛維持緘默。 “你打算怎麼樣?” 我毫不猶疑地說:“收拾一下,跟你們回家。” “你還沒有畢業呢。”馬佩霞驚異地說。 我反問:“你呢,你又大學畢業沒有。”穿得好吃得好的女人,有幾個手持大學文憑。 她語塞,“但是你還年輕——” “我一生一世未曾年輕過,我從來沒有做過小孩子。” “回家幹什麼?”馬佩霞又問。 “我自由了。不用再被送到那裡去,或是這裡去,不用與指定的人在一起生活。” “真是個孩子,說這些賭氣話。” “還有,我可以忘記那該死的紅色絲絨秋千架子!” “承鈺,我不知你在說什麼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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