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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我很心折,傅於琛就是這裡的統帥,他控制全間辦公大樓,他是腦,他是神經中樞。

  女性對異性的虛榮崇拜悠然而生,感覺上我是他心愛的人之一,沾了不知多少光。

  心中不平之氣漸漸消失。

  鄧路加說:「這個會,要開到六點鐘。」

  手錶說四點半。

  本來等下去也無所謂,但忽然覺得自己渺小,這不是鬧意氣使小性子的地方。

  「我先走了。」我說。

  「有重要的事嗎?」鄧路加有點不安。

  我搖搖頭。

  忽然想起來問:「馬小姐時常等他開完會?」

  鄧笑,「才不會,只有傅先生有空時,馬小姐才出現。」

  我略為失望,想法竟同我一樣哩,也這般為他著想,你瞧,能幹的男人往往得到質素高的女伴,因為他們有選擇的機會。

  「我送你回去。」鄧說。

  「不用。」

  「我去取外套,等我一分鐘。」

  我沒有等他,獨個兒出辦公大樓,到樓下馬路,仰頭看這座高三十層的大廈,大廈灰色的現代建築襯著亞熱帶碧藍的天空,美得不能置信。大門上有銀灰色金屬字樣:傅廈。

  我歎口氣,叫部車子回家。

  從那個時候開始,我留意傅於琛的事業,細讀報章財經版上有關傅氏的消息。

  我不想做他家中一名無知的婦孺。

  那日他回來吃晚飯。

  問我:「路加說你下午到辦公室來過。」

  「是。」

  「想參觀我工作地方?」

  「是。」

  「改天約個時間,我叫路加帶你逛,我們有三百多個員工,近百部電腦,寫字樓占地面積有三萬平方米。」

  「你現在很有錢吧。」

  他一呆,笑出來。

  我看著他。

  傅于琛溫和地說:「有錢?有足夠的錢,早就不做了。」

  「但你早期太浪蕩,你自己說的,所以下半生要拼命工作,彌補過去少年的不羈。」

  「你倒是很瞭解我。」他有點意外。

  「你一定富有。」

  「富足是一種心理狀況,最富有的是滿足的人,富有與金錢並無大的聯繫,承鈺,這一點你要記得,三百億與三千億有什麼分別。」

  「但貧窮太可怕,」我說,「我差些被趕至馬路睡覺,記得嗎?」

  「那是多年之前的事了,我要你忘記它,永永遠遠把這件事自你腦袋驅走,好不好?」

  我苦笑,「恐怕一輩子都記得呢,從沒覺得那麼涼那麼怕,從此之後,再也不怕蟑螂螞蟻毛蟲這些東西,只怕被趕出屋子。」

  他不以為然,「只要有我在,你不必憂慮。」

  「但是……你會結婚。」

  他很狡猾,「你也會結婚。」

  「你真認為我會結婚?」

  「當然,女大當嫁。」

  「嫁給誰?」

  「大好青年。」

  「像鄧路加?」

  「路加有什麼不好?人家是世家子弟,鄧氏五代住在本市,祖宗做過清朝的官,曾祖是總督的幕僚,並非一般暴發戶可比。」

  「我不關心。」

  傅於琛一直說下去:「鄧家托我帶路加出身,他才到我處來做一份差使,你別看輕他,將來他的王國大於傅氏。」

  我忽然想起,「你呢,你為什麼一直流放在外?」

  「我的故事截然不同。」

  「你從來沒說過。」

  「你一直沒問。」

  「傅家有些什麼人?」

  「我還有三個姐妹」

  「她們在什麼地方?」

  「都住在本市。」

  「你從來不見她們。」

  「我們不是一母所生。」

  「我明白了,你是私生子,你父同你母沒有正式結婚,他們姘居生下你。」

  「承鈺,你的坦率時常使我難堪。」

  「是不是?」

  「是。」

  「他們對你不好?」

  「家父很怕大太太。」

  不用再說了,他一定吃盡苦頭。

  「你母親呢?」我說。

  「她去世早。」傅於琛說。

  「你是孤兒?」

  「一直是。」

  「我也是,」我拍胸口,「我也一直是孤兒。」

  「你說得不錯,承鈺,我們倆都是孤兒。」

  我與他沉默下來。

  過一會兒我問:「後來呢。」

  「在我三十二歲那年,家父去世。」

  「那是我認識你的那年。」

  「是。」

  「發生了什麼?」

  「他把遺產交我手中。」

  「你不是說他怕大太太?」

  「他死了,死人不再怕任何人。」

  「那個老虔婆還活著嗎?」

  「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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