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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周未招待同學來游泳,有點心茶水招待。她們都已有異性朋友,故此打扮得花枝招展。

  那時流行小小的比基尼泳衣,粉紅色底子,蘋果綠大圓點,為求刺眼,在所不計,頭髮梳得蓬蓬松松,綴一隻小蝴蝶結。

  但我已開始穿黑色。

  傅於琛買所有的衣服,都是他挑的。

  都是在膝頭以下的寬裙,料於軟熟,有風會貼在腿上,我同時代百分之百脫節,同學的裙都僅僅遮住臀位。

  無論傅有多忙,都不忘替我打扮。

  頭髮,不准熨,必須長過肩膀,不給穿高跟鞋,雙雙鞋都是小圓頭淺淺的,像舞蹈鞋。

  游泳時,通常穿一件頭黑泳衣,梳馬尾巴。

  像來自另一個星球。

  所以男孩子都不來追我。

  女同學見義勇為,替我化起妝來,但每次回家,總要擦得乾乾淨淨,太像個賊,我厭倦。

  也有給傅於琛抓住的時候。

  他並不罵。

  但三日後帶回來一本畫冊,叫我看。

  畫家是畢加索,畫叫馬尾女郎,模特兒是碧姬芭鐸,傅於琛說:“這是你學習品味的時候了。”

  後來都沒有畫過眼睛,但一直醉心各式各樣的口紅,一整個抽屜都是,密密麻麻,幾百管。

  喜歡搜集東西,是因為沒有安全感,這是後來心理醫生說的。

  下午,同學散去,回家吃晚飯,趁泳池換水前,獨個兒遊了十多趟。

  已經很疲倦,天又近黃昏,拉住池邊想爬上去,竟沒成功,滑下,再試一次,又乏力落水中。

  有人伸出他的手。

  我抓住,被他拉上去。

  水濺濕他灰色麻布西裝。

  “你是誰?”我問。

  “你想必是傅小姐了。”他微笑。

  我罩著大毛巾,坐下來。

  時間近黃昏,無論什麼都罩著一層灰網與一道金邊,看上去特別有氣質,忽然想到自己也必然如此,不禁矜持起來。

  這時傅於琛緩緩走出來,閑閑地說:“哦,你們已經認識了。”

  陌生人笑說:“讓我介紹自己,我叫鄧路加,是傅先生的助手。”

  忽然之間,我一言不發走回屋內,像是被得罪那樣。

  更衣下樓時,鄧路加已經離去。

  “怎麼樣?”傅於琛問我。

  “你指那人怎麼樣?”

  “是。”

  “是你故意安排的?”

  “是。”

  “為什麼?”

  “你需要朋友。”

  “自己會找。”

  “不見你動手。”

  “誰要你安排,你以為每個人都是棋子?”

  “承鈺,不准用這種口氣說話。”

  “我不喜歡他。”

  “你還未認識他。”

  經過安排認識的男朋友,多麼反浪漫!

  太令我氣餒,為什麼沒有人追呢,如果男孩子排隊在門外侍候,傅於琛就不敢做這種殺風景的事。

  嚮往偶遇,在極端不可能的情形下,他見到我,我看見了他,心碰碰地跳,手底出汗,知道大限已至……多麼好,將來就算痛苦也是值得的。

  忽然想起來,“我母親第二次婚禮記得嗎?”

  “當然,我認識你的那一天。”他微笑。

  “你為什麼在場?”

  “我是她的老同學。”

  “如果你沒收到帖,或是收到帖子沒空去,或是到了那裡只與新娘握手就走,我們就見不到了。”

  傅於琛接下去,“當日我的確另有約會。”

  “女方爽約?”

  “是。”

  “誰那麼大膽?”我覺得不可思議。

  傅於琛眼神溫柔,看著我微笑。是,在我心目中,他是最好的,沒有人應該拒絕他。

  他說下去,“當時遺產問題並未明朗,我不過是一個不務正業的浪蕩子,誰會對我忠心耿耿?”

  “我。”

  “你只有七歲。”

  我也笑。

  “但必須承認那已是極大的鼓勵,”傅於琛回憶,“足令我恢復信心。”

  “那女生是誰?”

  “不記得她的名字了,只知道是一個酒店的經理。”

  “她一定後悔終生。”我誇張地說,“直至永遠,她都會對旁人說:大名鼎鼎的傅於琛,他曾經約會我,但我沒有去,嗚嗚嗚嗚。”

  傅於琛笑意便濃,他說:“真的,這簡直是一定的。”

  我倆哈哈大笑起來。

  傍晚,只要他有空,便開一瓶酒,用乳酪送,談至深夜。

  “可曾對我母親有意思?”

  他搖搖頭,“學生時期,她是個可愛的女生,可惜我們不接近,也許我較為孤僻,且又不是高材生或體育健將,誰會對我另眼相看。”

  “接到帖子,只想:第二次結婚了,倩志永遠要出風頭,什麼都要搶閘做。到那日,悶悶不樂,無處可去,只得到婚禮去呆著。”

  我默默地聽。

  “那真是一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時期,”隔一會他說,“承鈺,你是我的小火焰。”

  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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