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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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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遲早要後悔的女人。」他說。 我點點頭。「我相信,現在好的男孩子不容易找。」 「湘雲,我覺得志安真好福氣。」 「你與我相識尚淺,未明所以,」我笑。「事實不是這樣的。」 「到了,湘雲,一會兒一起吃午飯如何?」 「我只有一個鐘頭。」 「誰不是?」他笑。 他把我帶到馬會去,很近很靜,替我叫一個海鮮沙拉,非常好吃,我胃口奇佳。 年事漸高,中午吃了熱的東西,老是想睡覺,是以老吃蹩腳三明治,十分枯燥,今天中午算是發現新大陸。 「你吃那麼多,不怕胖?」何以祥問我。 「從來沒有擔心過。」我笑。「勞動量大,沒有多餘的卡路里。」 他靜靜的看著我,我不好意思地伸一個懶腰。「以祥,幾時你到我們家來,我做菜給你吃。」 「真的?你公事那麼忙,回家還要煮飯?」 「這是我的嗜好,愛吃什麼?」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是上海人?我想念上海菜。烏賊烤肉、鹹菜炒肉絲筍絲、百葉結雞湯、清炒雞毛菜,唉,極普通的家常菜,館子都做得太油膩。」 我訝異。「我也是上海人,這些菜是我拿手,志安是廣東仔,他老嫌放油多,不大愛吃。」 「呀?」以祥跳起來,眼看要批評志安沒有品味,終於忍住。 我忽然有點不大好意思。「你週末來如何?」 「好,這星期六下了班就來,我負責買菜。」 「好的。」我又放下心。「我與志安會好好招待你。」 以祥這麼神氣聰明爽朗,多一個他這樣的朋友,求之不得。如果他不嫌棄,真可以常常來我們家。 那日下班到家,志安有重要的消息等著我宣佈。 我拍手說:「咱們中六合彩頭獎了。」 「沒有那麼幸運啦,我要到內地去接洽一宗生意,後天啟程。」 「嘎,那麼倉卒?」 「才去一個星期而已,成功的話,今年的花費不用擔心,再看明年有沒有機會發財。」他趾高氣揚的搓著雙手。 志安一向是樂觀者中之佼佼者。 「好,」我與他接一個響吻。「祝你馬到成功。」 「我會跟你通電話。」他說。 「曖,週末我約了人來吃飯,要不要推掉他?」 「不用,你自已招呼他得了,否則一個人悶著沒節目,怪無聊的。」 「幾時這麼體貼起來?」 「怕你跟阿拉伯酋長跑掉。」 那日睡到清晨五點,忽然熱醒,思潮起伏,日間公司裡與生活中所受的委屈,全部紛杳而至,湧進腦袋。一霎時握緊拳頭,覺得做人實在苦悶無味。 我深深歎口氣,幸虧不常失眠,否則真是減壽。隨即又想到麗娜不知睡得好不好,金錢只能買到床而買不到睡眠,不過躺在席夢思上失眠總比躺在路邊失眠好,她睡不著時想什麼?那麼無底深淵似的寂寞……我很同情她,我羡慕她一櫃子的衣服以及其他的特權,但做人要是做全套的,整個包裝來算,做陳麗娜也並不劃得來。 也許我祀人憂天,也許她睡得很好。 第二天我面孔浮腫。 志安沒發覺。老夫老妻,他不注意這些。 我想避開以祥的車子,故意早到十分鐘,但是他已經在等我。 他說:「今天是特意等你,我已甩掉那個小姐。」他看我一眼。「你老穿得那麼素……咦,今天精神好差,怎麼搞的?」他倒是看出來了。 「天氣熱。」我說。 「鬧情緒?」 「像我們這種年紀的人,早就沒有清緒了。」我笑。 「你控制得真好,麗娜有你一半成就,已經不得了。」 「她不同,這是她帶來的福氣,是應該的,」我認真的說:「她何須唯唯諾諾,笑臉迎人,彎腰哈背。她又不吃開口飯,又不用求人。出來做事的人,自然是和顏悅色的好,俗雲與人方便,自己方便,你有沒見過一些吃著大眾傳播飯的人?一邊求人一邊得罪人,真可憐。」我停一停。「口氣像不像老太婆?」 「你也不必求人呀。」以祥說。 我想一想,略感滿意。誠然,我與志安自成一國,有我們小天地,自給自足,他幫我,我助他,外頭有什麼橫風橫而不必去理它,這就是結婚的好處了。 誰有錢誰威風誰倒黴誰淪落都成為與我們無關的身外事,所以為這個家再辛苦點還是值得 人生道路並不好走,實在需要一個伴侶。 我心有一絲溫柔的牽動。 「中午要不要出來吃飯?」 「今天要到中環開會。」 「那麼允許我接你下班。」 「以祥,」我猶豫。「這不大好吧,長貧難顧。」 「只是一程,我又不是送你到家,順路。」 我想一想,這也倒是真的。 我同他說,「週末志安不在香港,他要出門,我們改在外頭吃飯如何?」 「什麼?又要逼我到外頭去吃?我不幹,你說好要顯手藝的,非下廚不可,如果不方便,你到我家來好了,我有老情人,我們不會單獨相處——你就是忌諱這個,是不是?」 我只好笑著說好。 他真是個聰明人,什麼都覺察得到。 「這樣吧,一併把麗娜也約出來,你同她說明來龍去脈。」 他皺眉。「這麼多人!」 「什麼?才三個人而已。」 「我看看她有沒有空,你也應該知道,她晚上的約會,排得密密麻麻。」 我送志安到飛機場回來就收到以祥的電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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