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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他在九龍你在香港,也難怪,」他繼續說:「這一陣淡季,他的生意受不受影響?」

  「慘澹經營,」我說:「可以辭的人都辭掉了,剩一個秘書,景氣再不起色,他就得扮女聲接聽電話了。」

  年輕人哈哈大笑起來。

  他平安將我送到公司,告訴我:「我就在你後面那層大廈辦公。」

  「華美銀行?」

  「是的,」他取出名片給我。「我看你並沒有記起來我是誰。」

  我一臉尷尬。「對不起。」

  「不要緊。」他向我揚揚手。

  我看看名片:「何以祥,華美銀行財務部副總經理」唔!還是想不起來,這人會是誰。

  中午麗娜打電話來。「出來吃中飯。」

  「我最怕趕來趕去。」

  「又吃飯盒子!」

  我悠然答:「有什麼不好?何必端架子?在文華吃個三明治好滋味嗎?還不照樣同是天涯淪落人,中飯吃得再名貴也禁不住老闆的吆吆喝喝,最好不要做,像你大小姐,多帥。」

  「你什麼都一套歪理,自得其樂。」

  「唉呀,你想我該怎麼樣,哭呀?」我笑。

  她忽然蠻不講理起來。「你有什麼資格這麼快樂?天天坐牢似的上班,累得賊死,回家還要服侍楊志安。」

  「喂,我老闆找我,不說了。」我掛上電話。

  麗娜的話令我三思,真的,有什麼好高興,難為我日日起早落夜,興致勃勃。嘿,這就是我過人之處,我聳聳肩,這就是我的性格。

  下午她又打來。

  「什麼事?」

  「外頭有什麼新聞?」她問。

  「喏,甲小姐同乙小姐終於吵翻了,眾人為了使她們的友誼永固,找丙小姐出來做中間人魯仲連,甲小姐仍然生氣,丙小姐又替自己不值,乙小姐未見聲張。」

  「還有沒有別的?」

  「沒有別的,圈子裡除了誰同誰吵架,一點鮮的都沒有。這群人太沒出息,誰都不會去拿個諾貝爾獎同來石破天驚一下。」

  她補一句:「或是誰去嫁個酋長。」

  我笑問:「經濟不景氣會不會間接減少離婚?大家都抱著得過且過之心……」

  「你辦了移民沒有?」麗娜忽然想起來。

  「花旗國公民,你消息太不靈通,各超級大國不接受申請移民已超過十二個月了。」

  「美國好像沒有。」

  「以咱們兩夫妻目前的收入狀況,恐怕連申請旅遊護照都沒資格,你開什麼玩笑。」

  「可是這也並沒有影響你的心情,你仍然很快樂。」

  「連我自己都奇怪。」我說。

  「再見。」

  「麗娜,你最近有點怪怪的。」

  「我知道,生活太無聊。」

  「運用那萬能的金錢,來消遣解悶呀。」

  她不發一語,掛上電話。

  我發了一陣子呆。

  晚上同志安說:「我有種感覺,我同陳麗娜多年的感情與友誼,怕要告一段落。」是第六感。

  「真的?這真要好好慶祝一下。」

  「很可惜的事,」我白他一眼。「你少幸災樂禍。」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

  「別再運用成語了,人家這麼說我同你,你有什麼感想?」

  「我同你?我同你怎麼一樣?我同你是結髮夫妻!」

  我不去回答他。

  過一會兒聽他問:「你同陳女士怎麼了?」

  「說話不再投機。」

  「我一直奇怪你同她有什麼好說的。」

  「她一直問我為啥那麼高興,咦,我總不能把我的痛苦印成招貼四周圍張揚呀。」

  「於是你被得罪了,小女人。」

  「你不幫我?」我睜大眼睛。」

  「為這樣的小事同二十年老朋友鬧翻?男人才不會這樣。」

  「你不是一直不喜歡陳麗娜?」

  志安拍拍我肩膀。」但老朋友是老朋友。」

  我覺得志安很高貴很正直,有一句說一句是他的特色,君子愛人以德,他不是縱容老婆至不可收拾然後轉頭棄之的男人。

  我睡得很安樂,我的滿足感不是裝出來的。

  第二天,我甫出地鐵站,那輛黑色的車子便駛近。

  我上車,看著司機,問他:「我們到底在什麼地方見過?抑或從來沒有見過?」已經有拒人之意。

  「見過的,」何以祥從容不迫地說:「在陳麗娜的生日派對中,你與志安同來,坐我們對面,說了半天的話。湘雲,你好斗膽,這麼健忘,又這麼凶巴巴!」

  我漲紅面孔。是有這麼一次,麗娜二十九歲生日,把我們請去吃飯跳舞,當晚有許多新的朋友,香檳象水那樣地喝,每個人情緒都很高漲。

  我說:「那是兩年前的事了。」

  「兩年,」他感喟。「時間過得多麼快,那時你剛剛結婚。」

  「對不起,剛才我太過分。」

  「不要緊。如果我長得象個吊膀子的,也不能怪誰。」他苦惱地皺皺鼻子。

  我笑。」這兩日都這麼巧?」

  「不是巧,來接女朋友,她失約,索性改接朋友,我在這裡已經苦侯半小時。」

  「誰那麼沒心肝?」我很替他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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