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一千零一妙方 | 上頁 下頁 |
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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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雋芝如此重姐妹之情,如同身受這四個字,放她身上,當之無愧,女性感情之豐富,可見一斑,換了是兄弟,親厚的至多予以若干支持,平日沒有往來的更可能漠不關心。 比較起來,姐妹是可愛得多了。 雋芝身子蠕動一下。 她做夢了。 身體悠悠然來到一個懸崖邊,抬頭一看,是個秋高氣爽的好日子,藍天白雲,峭壁下一片碧海,景色如一張明信畫片般。 就在懸崖邊,矗立著一座燈塔。 雋芝轉過頭來,發覺不遠有一個小女孩正蹣跚朝她走來,她聽到自己叫她:「踢踢,這邊,這邊。」 才一歲多兩歲的孩子咕咕笑,張開胖胖雙臂,撲到她懷中,雋芝愛憐地把臉直貼過去。 她看仔細了幼女的小面孔,她不是二姐的踢踢,這是誰?既陌生又無限親熱,雋芝無限詫異。 小孩指指燈塔,示意上去。 「嘩,」雋芝笑著求饒:「幾百級樓梯,我沒有力氣了。」心底卻不捨得逆這小孩的意。 雋芝吻她一下,「你是誰,你叫什麼名字?」 那小女孩忽爾笑了,「囡囡,囡囡。」 雋芝大樂,「你的名字叫囡囡?」 小女孩點點頭。 「好,我們爬上燈塔去。」她把孩子轉背到背上,叫她攬緊脖子,雋芝心甘情願地一步一步攀上燈塔的旋轉梯。 走到一半,夢中角色忽然調轉,雋芝發覺背著她走的是母親大人。 她直叫起來,「媽媽,媽媽,停停停。」 母親滿額汗轉過頭來,臉容仍然無比娟秀,充滿笑容。 雋芝直嚷:「讓我下來,我自己走。」 母親說:「快到了。」 雋芝掙扎,一定要下來。 易沛充在這時推醒她:「雋芝,做夢了?」 雋芝睜開雙目,「燈塔,燈塔。」 沛充笑,「明日找心理醫生問一問,夢見燈塔代表什麼。」 雋芝撐起來問:「什麼時候?」 「晚飯時分。」 唉,餐餐吃得下才叫做難得呢。 雋芝掠掠頭髮,忽然說,「沛充,讓我們結婚吧。」 沛充毫不動容:「婚姻並非用來填充失意。」 「我有什麼失意,我事業如日中天,身體健康,青春少艾。」 「情緒不穩之際最好什麼都不必談。」 「一,二,三,錯失了機會可別怪我。」 沛充拍拍她肩膀,「雋芝,我永遠支持你。」 沛充的確是個益友,他才不會陪她瘋,這人是好丈夫,絕對做得到一柱擎天,雋芝略覺安慰。 半夜,她問自己:誰家的孩子叫囡囡? 記憶中沒有這個名字。 囡囡代表誰,代表什麼,會不會是大姐的未生兒? 第二天一早雋芝接到莫若茜的電話。 「先講私事,雋芝你是否有相熟的裝修師傅。」口氣十萬分火急。 雋芝睡眼惺忪,「這種時候,不宜動土動木吧。」 「唉,你有所不知,到今日我才發覺浴室洗臉盆的位置竟在肚臍之下,平日為它折腰還無所謂,如今腰身僵硬,每日洗臉,變成受罪,非換過一隻不可,起碼高及腰部才方便使用。」 「好好,我馬上給你聯絡號碼。」 「雋芝,孕婦真是被疏忽冷落歧視的少數民族。」 雋芝打個哈欠,「照統計,平均廿一個適齡婦女中,只有一位願意懷孕生子,生意人多精靈,才不會大量設計商品投資在你們身上。」 「我去看過孕婦裝,嘩,醜不可言,式樣怪得會叫,雋芝,你的老本行可是服裝設計,拜託拜託,做幾件像人穿的孕婦服給我,造福人群。」 雋芝心一動,真的,設計完之後拿到工廠托熟人縫好了,反正大姐也需要替換衣服。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她慷慨應允。 「雋芝,恩難見真情。」 「你這是大喜事,誰同你共患難。」 「雋芝,你不能想像人類科學之落後,」莫若茜隨便舉幾個例:「妊娠期幾十種毛病,都無法根治,病發原因不明,連嘔吐都不能有一隻好些的藥水來預防,完全逐日靠肉身捱過,真正要命。」 雋芝不語。 「有些症候,光聽名稱就嚇死你,像「子癇性毒血症」,看見字樣就魂不附體。」 「老莫,你別看那些書好不好,正常的孕婦與胎兒多。」 「雋芝,我心理也越來越不正常:一日比一日覺得丈夫無用,他只會得在旁拿腔作勢,增加壓力。」 「噓,稍安毋燥。」 「雋芝,你會覺得我可笑,千方百計,努力數戰,才得償所願,此刻又諸多抱怨。」 雋芝答:「人之常情。」 「呵,謝謝你的嬰兒禮品。」 「不客氣,對,老莫,講完私事,講講公事了吧。」 「公事?呵,對,公事,」平素英明神武的莫若茜竟本末倒置,「大家都很喜歡你的一千零一虐兒妙方。」 雋芝聽了自然歡喜。 「插圖尤其精彩,雋芝,你若開畫展,我一定支持你。」 雋芝答:「我從來對大事業都沒有興趣,專喜小眉小眼,引起些微共鳴,已經心滿意足。」 誰知莫若茜也說:「恰與宇宙出版社宗旨相同。」 大家一起笑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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