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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發生如此不名譽的情殺案,叫他害怕,他愛她,但愛得不夠,他害怕了。

  她籲出一口氣,「不必再找。」

  她明白過來,沉沉昏睡,傍晚醒轉,發覺母親仍與律師密斟。

  「──不幸中萬幸,王太太你經濟全不成問題,王氏遺囑極其簡單清晰:所有財產有一張清單,一半給妻,另一半給女,維真到三十歲可自由運用,之前每次向本人申請。」

  王太太並不見得特別傷心,「我要搬家。」

  「我即刻與你安排。」

  「替維真找一個適當地方,她已成年,應該分開住。」

  律師回答:「明白。」

  「還有什麼事?」

  「許家與我聯絡,問婚禮可要延遲。」

  終於說到她了。

  王太太問:「幾時的事?」

  「今日中午。」

  「維真,你過來,好好聽著。」

  她走近坐母親旁邊。

  王太太這樣說:「請知會許氏,婚禮取消,許家所贈禮物包括首飾將實時退還,敬請包涵原諒。」

  律師點頭。

  「許子朗君大概是不打算再出現,維真,不必為這種人生氣或是傷心,你還有好長一條路要走,好好振作,我請陶靜陪你。」

  她一聲不響。

  一下子驗明許子朗真身。

  福姐快手快腳,把所有聘禮取出堆放門口。

  她最喜歡其中一條雪青色絲綢繡百子圖的被面,但不捨得又如何,子朗捨得她。

  母親到這時才握住她手,「維真,總算熬到你長大。」

  她像是一直等這一天。

  陶靜到了,雙手握著兩瓶列斯令葡萄冰酒,「阿姨,維真交給我」,在廚房找到開瓶器,把酒倒進大瓷杯,大口喝將起來。

  王太太不禁也要一杯。

  陶靜說:「維真,到我家住幾天。」

  王太太答:「陶靜你來王家作客才真,這裡什麼都不缺。」

  陶靜陪笑,「確是事實,一次維真抱怨在我處喝咖啡沒有黃糖。」

  她詫異,這兩位女士怎麼話起家常來。

  律師在一邊低聲提醒王太太一件事。

  王太太提高聲音答:「我不去,維真也不會去。」

  「王太太──」

  「你一定有辦法把遺體領出安葬。」

  「明白。」

  那邊陶靜低聲問:「許子朗在何處,他為何不現身打點?」

  她想一想這樣回答:「沒有這個人了。」

  陶靜一口氣湧上,「你與他這種關係,他竟避不見面。」

  「日久見人心,路遙知馬力。」

  「呸!」

  公司來電催陶靜回去趕工。

  陶靜說:「維真,不如你入股做夥伴。」

  她想一想,請律師出支票。

  陶靜意外之喜,笑不攏嘴,一想,王氏家散人亡,笑什麼,又抿上嘴。

  「你去忙吧。」

  「我陪你。」

  「我佯裝跟你一起出去,好讓家母放心。」

  「維真,虧你的,這種事,要是發生在別人身上,不知是否要進精神病院。」

  之後,約有個多月,她每朝睡醒,都像是看到王父坐在她書桌前,訝異地問:「你還未睡醒?終於,父親的身影不再出現,她也承認所有事實。

  家裡清靜不少,她開始到設計公司工作,生意好得離奇,忙得透不過氣。

  她精神始終恍惚,陶靜介紹阮醫生。

  她第一句話就這樣說:「醫生,我不該在這裡。」

  醫生很妙,「那,你該在何處?」

  「我看到自己,就在角落,哀哀流淚,看,就在書桌旁邊。」

  角落當然沒有人。

  「看,我在流血,胸口一大個洞,紫黑色血液不停流出,親友都掩鼻厭惡而過:這女子恁地麻煩,多麼腥臭可怕肮髒。」

  醫生不出聲。

  「這輩子,我大抵是完結了。」她沮喪。

  醫生問:「你喜歡動物否?」

  她淒涼地微笑,「不,我不會養貓,也不養狗,更不會約人喝英式下午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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