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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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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 「大概是九月份吧,你可別外遊呵,一定要喝了這杯喜酒才走。」 「是。」 「噯,我有一個遠親也是住這島上,我想順便去探望他,你多多休息。」 「再見,季康。」 他熱烈地握我的手,大力搖撼兩下,便走了出去。 我張大嘴巴,許久合不攏。 李一雙眼睛說盡了他要說的諷嘲之言。 我終於笑了。 我應該替季康高興,他是應該有這樣的結局,我又不愛他,留他在身邊作甚,我不見得自私到這種地步。 老李說:「從沒見過如此熱情澎湃的現代人,早生五十年,他就是那種面色蒼白,一絡頭髮掛在額角的新派詩人,一天到晚吟『啊,可愛的白雲天,君愛讓我們比翼雙飛』。」 我大笑起來,不小心嗆咳,我眼淚都帶出來。 老李拍著我背脊。 「老李,」我邊搖頭邊笑,「我愛上你的風趣。」 他笑,「我也該走了,你躺一會兒便沒事。」 §第八章 一直被蒙在鼓裡 沒有。 我並沒有躺一會兒沒事。 老李走之後,半夜我發覺自己不妥,不但混身燒起來,而且嘔吐大作。 熬到第二天早上,朱媽陪我乘船出城進醫院。 我要朱媽留意銀女的消息,我始終認為銀女會同我聯絡。 到醫院嗅到熟悉的消毒藥水味,如同回到正真的家,手腕吊著鹽水,熱度迅速降低,我睡熟。 睡了很久很久,做著奇異的夢。 夢見有嬰兒躺我身旁,非常饑餓地哭泣,一旁擱著奶瓶,但我沒有力氣掙扎起來喂他。 他就要餓死了,我受良心責備,但仍然沒有力氣,急得心亂如麻,但手腳不聽使喚。 可憐的孩子,可憐的孩子。 為什麼沒人來搭救我們,為什麼沒有借力的人? 我哭出來。 「陳太太,陳太太,你做惡夢,醒醒。」 一睜眼,是好心的護士。 窗外嘩嘩下雨。自從那夜開始,這雨沒停過。 嘴巴幹,想吃蜜水。 這時就想到有丈夫的好處來,無論如何,倒下來的時候,小山也不好意思不問暖噓寒。 他只是好玩。 而我是最最不懂得玩的一個女人。 娶了我,他有他的痛苦吧。 我難得病一次,他便在我身邊團團轉,呼奴喝婢,小題大做,因為平日什麼也用不著他。 娶了我,他有他的委屈吧。 朱媽過來給我喝水。 「別想太多,太太你眼睛都窩進去了。」她說。 「銀女有沒有同我們聯絡?」 她搖搖頭。 「這麼遠路,你不必天天來。」我說:「在家打點打點。」 那日豆大的雨點撒下,夏天的單薄衣裳一濕便緊緊貼在身上,往下淌水。銀女走到什麼地去了? 下午老李來探望我,我向他查根究底。 「有沒有找過她母親那裡?有沒有去查一查『第一』?」 老李說。「你瘦得不似人形,還掛著這些。」 「似不似人形,誰關心?」我真不在乎。 「我不知別人,我關心。」我笑起來。 「如今進了醫院,如你的願,一套寬袍子可以從早穿到夜,自從我認識你至今,無邁你只換過三套衣裳,黑白灰,遮前遮後,長袖高領。」 我第一次碰見人家這樣批評我,怔住在那裡。 「怎麼,你以為女醫生就有權不打扮?就沒人敢批評你?」老李笑。 他越來越大膽,簡直似數十年的老朋友,世界上除出無憂之外,沒有人跟我說話敢這樣。 「無邁,快自象牙塔裡走出來,眾人以為是你縱壞陳小山,其實是陳小山縱壞你,把你敬得神聖不可侵犯,高高住在神臺上。下來吧,無邁,這些日子你也受夠了,嫦娥都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我瞠目瞪住他。 「每個人都不敢當你是普通人,只有我覺得與你我們沒有什麼兩樣,無邁,你其實是一個很原始的女人,把面具外殼都除下吧,做一個實實在在的人。」 我垂下眼睛。 「才三十多歲呢,」他說,「看我,四十出頭,照樣做老天真,幹七十二行以外的職業,混飯吃,渾渾噩噩,快活得很,無邁,做人太仔細是不行的,刨木創得太正就沒有木了,人清無徒,水清無魚。」 難得糊塗。 「無邁,培養一下自己的興趣,什麼不好幹呢?插花釣魚看文藝小說,穿衣服逛街打牌,咱們都是吃飯如廁的人了,少鑽牛角尖,仍是聰明人,有什麼不明白。」 「老李。」我緊緊握住他的手。 「無邁,我是大膽冒著得罪你的險才說這些話,因為看樣子我不說就沒人會說,這年頭誰真為誰好,都是隔岸觀火的好手,專等人家出醜作茶餘飯後的說話資料。」 我眼圈都紅了,拼命點頭。 「在手術室裡,你是國手,在生活上,你是幼兒園生。」 「老李。」 「這件事洗濕了頭,不得不收科,同你把銀女找出來,你就要開始新生。」 「本來就是。」我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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