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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漂不漂亮?」

  「賽香港小姐。」

  「不騙我?」他哈哈笑起來。

  我說:「過去吧!年輕小姐脾氣不好。」

  他得意洋洋的回座。

  菊新歎為觀止。「你們兩個都看得開,毓駿,真得向你學,你看,多大方,多瀟灑。」她讚不絕口。

  我沒有抬起頭來。

  過了很久很久,我說:「走吧。」

  侍者過來說,李先生已結了賬。

  我朝他點點頭,他新女友朝我們笑,面孔似洋囡囡。

  新店開幕前一天,殷醫生找到我。「要不要來看我們新置的電動輪椅?」

  他真挑對了時候。

  「幾時?」

  「明天上午。」

  「還有沒有其它時間可供選擇?」我問得真夠幽默。

  「啊,你沒空?讓我看,那麼要等下個月——」

  「慢著!明天上午,我在醫院大門左翼等你。」

  「一言為定。」

  我笑自己情急。不過仍有盼望真是件好事,仿佛心翼展開,不禁走到露臺上,剪下一束花,插進瓶子裡。

  菊新早為自己置好件珠灰色的下午便裝,配了首飾鞋襪,一直追問我作什麼打扮。

  「我知道你喜歡紫,不過黑也好。」

  明日新店開幕,她緊張得不得了,忙了多日,雖沒睡好,卻精神奕奕,如今萬事俱備,故此有餘閒來關心我的衣著。

  我說:「明日我沒空。」

  「嗄?」菊新豎起一道眉。

  「明兒我有事。」

  「不要開玩笑,你是老闆哪,這是首宗大事,怎麼還有別的事?頂多用轎子抬了你來。」

  「你主持大局不就行了,不信你信誰呢?我鐵放心。」

  「可是你總得出,怎麼,怯場,怕人多?」

  「不,實在是約了人。」

  「那人也太不識相了,誰,是誰?」菊新知是真的,更加不肯放手。「是什麼人?」

  「明日看你的了,發出多少張帖子?剪綵的明星沒有變卦吧?今夜睡好點,不然明日不夠精神。」

  「我們擇的吉時是上午十時,你肯定沒空?」

  我搖頭。

  「你到那邊彎一彎回來,也還來得及喝一杯香檳。」

  「那地方很遠,恐怕來不及。」

  菊新一聽這句話,即時會錯意,臉上變色。「那麼把那位先生也請來。」

  「你怎麼知道是位先生?」我笑。

  她強笑一聲。「你看過小姐為小姐這麼殷勤沒有?」

  「他不肯來的,只有我去遷就他。」

  「毓駿,你在搞什麼,別嚇唬我,什麼很遠很遠的地方,什麼趕不及到店裡來,你沒事吧?再不同我說清楚,明天不開幕!」

  菊新的急脾氣大抵是不會改的了,從小如此。

  我終於說:「我回醫院去。」

  她嚇破了膽。「你什麼?」她站起。

  「這裡沒我事了,我回醫院去。」

  「可是你已經痊癒了!」菊新歇斯底里。

  「靜靜聽我說,別激動,坐下來。」

  「真給給激瘋,你完全是正常人了,適應得這麼好,好端端幹麼回醫院,我頭一個不依。」

  「我喜歡那裡。」

  「毓駿,那是一所精神病院。」

  「我知道,我在那兒度過兩年。」

  「那裡有大部分人神志不清。」

  我只是看著菊新微笑。

  不到一會兒,她也明白我笑的是什麼,到底從小一起長大,心靈相通,她嘲弄的說:「是,不過隔著一座醫院,誰不是瘋子?也許我們瘋得更厲害,更不可救藥,但,毓駿,求求你,陪我們瘋好不好,我們也需要你。」

  她說得那麼滑稽,我忍不住,大笑起來。

  菊新低下頭,十分悲哀。「毓駿,難怪你,這上下恐怕只有你最清醒,你看穿了我們每一個。」

  我拉住她手臂,晃一晃。「好好的打開店門替我賺錢,少個子兒不饒你,揭你的皮。」

  菊新知道無可挽回,黯然流淚。

  「快別這樣,本來都不想出來了,都是為著你們。」

  菊新這才去了。

  穿什麼衣服?我當然關心。

  自衣櫥中取出灰藍色的衣裳,在身上比一比,痛快的倒在床上。

  明天便可以見到他,真想不到事情這樣順利,竟會輕而易舉找到知己。

  晚上站在露臺上,只看見一天星,竟把都市流麗的燈光全比了下去。

  不知星光這麼燦爛,是否為著舊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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