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玉梨魂 | 上頁 下頁 |
三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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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迎上去,她匆匆扔掉煙頭,伸出手,妹妹把現款遞給她,她往衣袋裡一塞,急急離開,並沒有抬起頭來。 妹妹轉頭看我,我把手放在肩膀上,表示同情。 她低下頭,像是羞愧。 妹妹說:「我要遲到了。」 她提著書包離去,我注意到她的裙子太短,鞋子太髒,才十多歲就開始憔悴。 回到樓上,一進門,女傭正出來,慌慌張張撞在我身上,定一定神,她說:「我下去買些日用品。」 我覺得異樣,四邊一看,即發覺茶几上一隻金表已經失去。 心頭上失望,難以形容。 是誰取走的,是小妹,還是女傭? 手錶是父親的禮物,戴著它已有十年,在外國讀書時,時常漏在宿舍公用浴室,信不信由你,每個同學都知道它屬湯毓駿,會得取出交我手中。 在醫院住兩年,把它當鬧鐘用,就放在枕邊,醫生護士女工進進出出都不曾失去。 到此刻卻在家中失蹤。 唯恐神經過敏,細細找尋了一遍,始終不見,不覺一陣心痛,昨日菊新上來的時候,我還戴著它。 女傭買著雜物回頭,我便著她走,以後都不用再來。 累得倒在沙發上,捧住頭,不知如何應付。 殷醫生說的,有什麼事,儘管找他。 出來前一日,大不以為然,斬釘截鐵的說:「不,這下子完全痊癒,我知道該怎麼做,永遠不需要再見你們。」 殷醫生一呆,但反應很快,實時伸出手來。「如你所願,永不再見。」 當時我也覺得做得太絕。 但為什麼此刻反悔了呢?多麼想取過電話,與殷醫生或是陳姑娘說幾句話,問候他們,報告自己的近況,同時問一問,那位老病人有沒有開口說話,而失戀的女病人是否仍然不住叫著愛人的名字? 我一定是瘋了,竟然牽掛著精神病院裡的事與人。 用手緊緊掩住面孔,但心底下卻覺得外間的一切更可怕更失常。恐懼緩緩自心底升起,一向不擅應付,否則也不會待在醫院幾年。我把身子蜷縮起來,竭力忍受著孤寂。 隔了很久才去接聽,聲音嗚咽。 「毓駿,不舒服?」是李昀,是他熟悉的聲音。 不由得慌張的傾訴:「我不見了手錶,記得那只表嗎?」 「靜下來,噓,慢慢說給我聽,可是那只會響的金表?」 「是,父親給我的。」 「有沒有放錯地方?」 「沒有。」 「別激動,我知道手錶對你有極大的紀念價值,我馬上來看你。」 「不,我想靜一會兒。」 「三十分鐘到,你別走開。」 我用雙臂把自己緊緊擁著,看著天花板,深深歎口氣。 一定要控制情緒,連忙斟杯冰水灌下肚子。別讓李昀看著好笑。 我已痊癒,我已正常,不能露出任何恐懼任何跡象,一定要沈著應付。 李昀不用三十分鐘就上來,我略為鬆弛。 他先裡裡外外找了一遍,失敗之後,輕輕的說:「看我帶來什麼?」 我用手撐著頭,再也不感興趣,看到他手中金光一閃,才跳起問:「找到了!」 多麼希望失而復得,多麼希望冤枉了傭人或是小妹。 李昀把表放在我手中,不錯,一模一樣,但不是那只,這只是新的,他買來討我喜歡。 「謝謝你。」我戴上它。 「找了好幾間鋪子。」 「你一向神通廣大。」 「你若真想謝謝我,就露一點歡容。」 忽然再也忍不住,對他斷續的訴起苦來。「太不適應,白天不知做什麼吃什麼,晚上十分孤清,在裡面,可以得到很好的照顧,出來之後反而手足無措,親友都有企圖,並不關心我……」 「我是關心你的。」他溫柔的說。 「你有裘瑟芬。」 「我與你仍是朋友。」 「尚能做朋友的話,又何必分開?」 「你要原諒我,在那個時候——」 「李昀,無論在什麼時候,你都以自己的利益為重。」 兩個人靜默下來,這樣得罪他,他原應拂袖而去,我有點詫異。 隔很久他說:「不應記住裡邊的事,我知道你很吃了一點苦。」 「沒有,他們對我極好,要什麼有什麼,現在連找個人說話都不容易。」 「菊新呢?我一直怪你與菊新說得太多,她與你頂談得來。」 我把腕上的表轉來轉去。「是,菊新。」 「要人照顧還不容易,我替你辦,保證廚子明天就到,而且是個手腳乾淨的。」 我了。「我還是老樣子,是不是?」 「每個人都希望你恢復舊觀,」他說。「別為這種小事擔心。」 他拉起我的手。 有一度我們想結婚,父親劇烈反對,老人不喜歡李昀,他倔強的直覺令我非常困惑,偷偷與李昀來往的日子是最痛苦的經驗,我不怕李的妻子,但不想令父親失望,母親已經是他的致命傷,我不能再加重他創傷。 父親已逝去,少了強大的阻力,此刻我與李昀淪為朋友關係,再也沒想過結婚。 我說:「除了廚子,還要一位女士。做茶時手會發抖,已有兩年沒有沖過開水。」 「才兩年?我以為你一輩子沒做過這種粗活。」 李昀一直有使我展顏的本領。 「同你出去逛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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