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玉梨魂 | 上頁 下頁 |
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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驕傲、慶倖、快活……所以決定同我分手。我站起來,鎖上門,默默離開。她的情人,無異厚待她。回到周家,小棋來替我開門。她說:「你去過了?」我順口回答:「是,去過了。」話說出嘴,馬上呆住。 這才知道吃驚,退後一步,看住小棋。 她若無其事地說:「你明白了?」 我急急說:「明白了。」 「那麼,你應當知道怎麼做。」 「安琪,安琪,你為何這麼對我?」 小棋詫異的看我,「沒有這一句。」 「什麼——」 「書上沒有這一句。」 她出示國文課本:第十棵,清明掃墓。 「剛才作說什麼,小棋,我剛進來時你說什麼?」 「我在念國文,明天默書。清明時節雨紛紛…」她說著走開。 同樣的事又再發生一次。 我浩歎。 不行,要再度造訪東方先生。 並沒有預約,站在門外求見,本來獲得接見的機會是很微的,但是他聽到我的姓名,即時傳我入內。 「你來了。」他微笑。 我急急說:「亡妻一直與我通消息。」「我說過你有這種能力。」「但——」 喝杯熱茶,漫漫說。 東方先生聲音中似有鎮定之勉力。 我安寧下來,喝一口他斟上來的香茶。 「可能嗎?」我說,「每次她都通過一個孩子與我說話。」 「我不是靈媒,沒有專業知識提供,但可以猜想,小孩子的思維比較簡單,容易接受外來接觸。」 「你肯定有靈魂?」 「靈魂這個名詞存在數千年了。」「但人在去世後還可能有意識存在?」 先生微笑,像是在說:你不是明顯地接觸到了嗎! 「這樣下去,會有什麼結果?」 他仍然不作答。 我頹然,結果再明白沒有,過度的傷感與困惑會令我變成個廢人。 東方先生忽然說:「置之死地而後生。」 「嘎?」 他揚揚手,「好好為將來打算。」 我苦澀地問:「什麼將來?」 先生溫和地反問:「你不相信我?你會享受長壽,有三個異常孝順的子女,其中一個女兒且會成名,這是我的推算。」 但是在陰霆密佈的此刻,將來太遙遠太不可觸摸。 「人生總有起落,人們來看我,不過是想獲得一點忠告。」 「請先生指點迷津。」 「回去吧,好好休息。」 我尚賴著不肯走,假裝喝茶,但水早已喝幹,只剩茶葉,灰褐色一片片粘在林邊,真不相信它曾經碧綠過。 「閣下生命中重要的女性,都帶一個其字。」 我抬起頭來,安琪,小周棋,趙令棋。 「回去吧,你已得到一切真相。」 我放下杯子,默默離去。 先生似說了很多,又似什麼都沒說。 我回周府,出了一身汗,氣色仿佛清朗一點。 安琪知道我同老周熟稔。 她也應當知道我是個無甚出息的男人,因為我的偶像是老周,我渴望得到的是溫暖的家,溫馴的妻子,聰明精乖的孩子。 作為一個新時代女性,她厭倦沒有野心的丈夫吧。她認為男人應撲出去搏殺、揚名、鬥爭,然後如一頭豬豹般,將血淋淋的獵物用嘴叼回巢穴,供雌性享用。 我做不到。 父母給我的先天遺傳並沒包括這樣勇猛的因子。 安琪失望了吧? 可以想像A君能夠提供她要的一切。 我對這個男人沒有護忌,沒有憎恨,沒有惱怒。 安琪似乎喜歡他,已經決定舍我而去,只差開口攤牌。 我是一個呆憨的傻小子,感情世界早已移山倒海,物是人非,猶如蒙然,喜孜孜地照常生活。 為了這樣,安琪才拖著拖著不忍心把壞消息向我公佈。 其實只要她說出來,我會成全她。 為什麼不呢?她有權去追求她認為是理想的生活。 每一個女性所需要的,不過是適時的東風,助她登上閣樓。 「方叔叔。」 我抬頭,是小棋,乖小棋。「你常常坐在一個角落不出聲。」她端來一張小凳子,陪我坐下。 我微笑。 「你在想那位姐姐是不是?」 我詫異,「你怎麼知道?」 「小阿姨說的」 「令棋?」 她點點頭,「小阿姨說,方叔成日都想著去世的妻子,咯,就是照片裡那一位,你給看過的。所以很傷心很傷心,於是生病了。」 我鼻子發酸。 成人無奈的癡纏經孩子簡單不過的言語說出來,反而淒涼動人。 「小阿姨還說,這是很難得的,她希望一朝她去世,也有人這般想她。」 「她真的那麼說?」 「是,」小棋睜著清晰的大眼睛,「我也希望我死後,有人那麼想念我。」 我忍不住把小棋擁在懷裡,「不不不,你會活至一百歲。」 「誰活到一百歲?」 老周下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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