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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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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封拆開,是一張匯票,加幣十五萬元正。 除此之外,並無片言隻字。 呵,是把三年學費償還她。 培貞雙手簌簌抖起來。 是想以這筆區區款項把整筆感情帳勾銷。 培貞有把匯票撕掉的衝動,可是接著她愁苦地想,這是她應該得的款項,有了這筆錢,她可以把它當首期買一幢小公寓自住。 為什麼不接受?這根本是她的錢,三年以來作了錯誤投資,這是賠償,她理應收下,這種關口,爭什麼閒氣? 即使去到法庭,法官也會判她得直。 培貞又怔怔落下淚來。 她歎口氣,無可奈何地和衣倒在床上。 一定是累到極點,她睡著了。 做夢也勞碌,一直走一直走,在走廊裡向前走,然後,她看到兩道門,她停了下來。 這是什麼地方? 培貞伸手推開那兩扇門,聽到裡面有嗡嗡人聲。 門裡是一個大堂,一排排座位,最前端有張高背椅,高高在上,坐著一個戴白色假髮穿黑袍的中年男子——咦,他是一個法官! 這麼說來,這是一所法庭。 培貞張大了嘴巴,她到法庭來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座法庭同真的一樣。 她站在法庭中央,只聽得一名書記叫道:「原告丘培貞到。」 培貞嚇一跳,原告?她是原告,那麼,被告是誰? 一轉頭,發覺身後一排排座位上已坐滿了旁聽者,左邊一列陪審員也來了。 培貞發欽,只看到雙方律師各就各位,被告席上,赫然是王志添! 一時間培貞杲住,不知是幻是真。 王志添這時剛好抬起頭來,目光與她接觸。 培貞看到的是極之複雜的眼神,厭憎、憤怒、後悔及驚煌均有,獨獨沒有感情。 也難怪,已經公堂相見,還有什麼感情可言。 真好,真痛快,可以把負心人拉到法庭來討回公道。 「開庭!」 「被告王志添接受原告丘培貞盤問。」 「我?」培貞嚇一跳。 她的律師催促她:「上去,照理直說,控訴他,去呀,別怕。」 丘培貞緩緩吸進一口氣。 她一步一步走向前,看著王志添。 他還是那麼英俊,劍眉星目,像煞培貞第一次在課室看到他模樣。 真沒想到有一日會當眾審他。 培貞剛想開口,眼淚已經忍不住汨汨流下。 旁聽席上當場議論紛紛。 培貞用手帕抹幹眼淚,不知說什麼才好,現在被告就坐在她面前,聽她指控,為什麼一句話都沒有了呢? 自他離去之後,她不是翻翻覆覆問過自己千百次,錯在什麼地方嗎,終於,培貞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問:「王志添,我錯在哪裡?」 志添抬起頭,培貞這時才發覺他有點憔悴,他回答:「培貞,你沒有錯。」 「沒錯,為何離開我?」 「培貞,這不是錯與對的問題,我倆的感情已告一段落。」 「就那麼簡單?」 「不錯,就那麼簡單。」 這次,連陪審員都發出驚歎之聲。 即使在法庭上,王志添仍然不肯屈服。 「我對你還不夠好嗎?」 「太好了,我很感激你,你樣樣為我設想周到,你是我的恩人,因此我一日比一日敬畏你,我不敢逆你意思,也不想在任何事上與你爭辯,見了你,我連忙把頭低下,像小學生見了訓導主任,這種關係已經繼續太久,我覺得痛苦多於快樂,只想結束它。」 培貞吃驚,「可是,我對你好,是完全無條件的。」 王志添聽了這話,忽然仰起頭,慘笑起來,「你的條件,就是要擁有我。」 「不,」培貞嚷:「這是不對的,你誤會了,你貪新志舊,貪慕虛榮,見到更好的,立刻丟棄舊人,然後捏造藉口,欲加之罪,何患無詞,王志添,我只不過是你一塊踏腳板!」 旁聽者譁然,法官大力敲驚堂木。 培貞怒不可歇,指著王志添說:「我要求賠償!」 就在這時候,鬧鐘響了。 培貞在模糊中醒來,不知身在何處,更不知是何鐘數,只覺頭痛口渴,一看時間,已經早上七時。 不管她願不願意,一天又開始了。 回到辦公室,培貞才有時間想起昨日的夢。 她抽空到銀行,把那張巨額涯票存進去,在夢中,她要求賠償在現實世界裡,她果然如願以償,從此以後,她與王志添沒有任何關係,一刀兩斷。 比起人家人財兩空,地丘培貞不算太差了。 永顏過來找她說話。 她坦白告訴永顏:「王老添把學費加倍還了給我。」 永顏訝異,「那多好,你手頭上居然有一筆錢了,這等於強逼節蓄,你這人,好比光棍,平日一毛余錢也無,現在可以說是因禍得福。」 培貞低聲說:「怕什麼,我有一雙手。」 「小姐,手有做不動的時候。」 「起碼還能做十多廿年吧。」 「打算把錢買房子?」 「這是王志添用來替自己贖身的錢,可是,他才畢業,一無所有,因此可知,這筆數目由他愛妻代支,你說他是不是糊塗,還清一個女人的債,又欠下另一個女人的錢,利疊利,一輩子還不清。」 「咄!」永顏說:「那是他的事,你何用替他擔心,這種小白臉,有的是辦法。」 永顏說得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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