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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我抬起頭,是永亨,他正推門進來,西裝筆挺,手持公事包,可是要遠行?可是來告別?他不會無端來搭訕,他不是那種人,他太吝嗇感情。

  我看著他。他說:「哈拿,伯母說你在這裡。」

  我站起來,「馬麗,你看著點,我半小時即回來。」

  我與他到咖啡座坐下。

  「我要到那邊去了。」他說。

  「什麼時候動身?」

  「後日。」

  「棄法律而從商?」我笑問。

  「噯,專走法律縫,比任何商人都奸。」他也笑。

  「現在你也很會說笑。」我說。

  「我一年總會回來三四次,到香港一定看你們。」

  「先謝了。」

  他有點訕訕的,看情形的確有點話要說,但又說不出口,他不說,叫我怎說。

  我改變話題,「那邊的女孩子很豪爽。」

  殷永亨抬起頭來。

  「成家立室是個機會。」我試探說。

  他回答:「我沒有想到這個問題,我是個孤兒,沒有太大的家庭歸屬感,以後再說。」

  這等於是回答我的問題。我的面孔緩緩漲紅。

  「那邊天氣就悶一點,一年四季差不多。」他說。

  「檳城那邊也很涼快,聽說有個沙灘很美。」我說。

  對白越來越荒涼。

  我終於說:「不大捨得你走。媽媽相信也一定有同感。」

  他仰起頭,「我不是不明白。」沒頭沒腦的一句話。

  但我卻明白了。心一跳。

  「但有這樣的一個機會,我是一定要去的。事業有成,方能談其它的。」他輕輕說。

  我的心頭略略一松,假裝不明白,沒回答,也沒看著他。

  「等橡膠園上軌道,我會回來。」他的聲音越來越細。

  我費盡全身細胞及精力來聆聽他所說的每一個字,連呼吸都幾乎停止。

  但是他沒有再說下去,他並沒有應允什麼。

  過了很久很久,我的姿勢還沒有改變,脖子有點僵硬,我才說:「我們總是好朋友。」

  他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強壯有力,但只是短暫的一握,便站起來,「我要走了。」

  我黯然之情無法遮掩,送他到門口話別。

  「別想太多,別太擔心。」他拍拍我肩膊。

  我沒有到飛機場送他,躲在家中傷神。

  正無聊,馬大與梅令俠來了。

  這邊廂我一直瘦,馬大卻一直胖,越胖越豔,當時一點點秀氣全部消失,不過誰也不能說她不美得人眼前一亮。

  她與梅令俠已經正式同居。

  看見他們我確是有點高興。

  「媽媽呢?」馬大問。

  「李伯母那裡例牌娛樂去了。」我說。

  梅令俠立刻露出焦急之色,我很不順眼。

  「怎麼回事,找媽媽有什麼急事?」我問。

  「來,哈拿,我同你說。」馬大拉著我進房間。

  「有什麼大事?」我完全知道,「錢不夠用是不是?」

  馬大也不臉紅,「你什麼都知道。」

  「差不多?」

  「上次酒會簽的信用卡有一筆不能再欠,還有兩個人身邊沒零用也是不行的。」她急急的說。

  「馬大,」我問,「你還有沒有上學去?」

  「都結婚了,還上什麼學?」她轉過臉去。

  「你差幾個月就畢業,怎麼可以就此放棄?馬大,梅令俠把你怎麼了?你怎麼可以胡亂聽他擺佈?」

  「哈拿,現在不是教訓我的時候。」她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看牢我。

  「差多少?」我歎口氣。

  「你替我付酒會的六萬元吧。」

  我的眼珠子差些沒從眼眶裡掉出來,「六萬!」我驚叫,「那樣子每人喝杯果子水要六萬?」

  「哈拿,我有單有據的。」

  「人情呢,收回來的人情呢?」我責問她,「總有禮券什麼的吧。」

  「哪裡有,每人送半打玻璃杯才真,現在家裡有一千套茶杯。」

  「六萬!」

  「別為難我,哈拿,這不是大數目,你是個生意人,手頭上總有現款周轉。」

  我心痛的看著她,「馬大,這話不是你說的,你不懂說這樣的話,這是別人教你的。」

  馬大焦急的說:「哈拿,你幫幫忙。」

  我取出支票本子,歎息一聲、要寫銀碼。

  她說:「寫八萬。」

  「什麼?」

  「八萬,我們要開銷。」她一本正經、理直氣壯的說。

  「你們要開銷,我也要開銷呀。」我站起來,「我不寫這個支票,你有本事,你等媽媽回來,她要給你,我不管。」

  馬大急得團團轉,「哈拿,你這不是跟我為難嗎?」

  我臉如土色的瞪著她,她似科幻小說中那種被外星人侵佔了肉體的地球生物,外殼是裘馬大,但靈魂屬於異型,控制她腦細胞的是梅令俠。

  我握緊拳頭,如果我不寫支票,馬大不敢面對梅令俠,但寫過這一張,以後還有三萬張跟著來,我們家養不起這樣的姑爺。

  我氣得發抖,但是投鼠忌器,又怕傷著玉瓶兒,我無可奈何的寫張八萬元支票,交給馬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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