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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兩天已經足夠,你媽媽哭得淚人兒似的,還有你男朋友,趕都不走。」

  「我哪兒有男朋友。」我囁嚅說。

  「那個皮膚黑黑的還不是?」看護取笑我,「別否認啦,外型不要緊,最主要是一顆心。」

  我的心倒是一跳。

  「噢,說到曹操,曹操就到。」

  我看過去,站在病房門口可不就是殷永亨。

  那看護小姐知情識趣的走出去,掩上門。

  永亨過來坐在我身邊,我默默的不出聲。

  過半晌我自言自語:「他們都說發完高燒病人。會掉頭發,別變成禿子才好。」

  永亨忍不住笑出來。「哈拿。」

  氣氛就緩和了。

  我輕輕歎口氣,輕得只有自己聽見。

  「嚇壞人。」他說。

  「不怕的。」

  「馬大與今俠下星期訂婚。」永亨說。

  「啊?」我意外,「媽媽贊成?」

  「裘伯母希望一切正正式式。」

  「哦。」我又問,「梅姑姑那邊呢?」

  「令俠一向是匹脫韁的馬。」

  我不響。

  永亨說:「沒想到他們會成為一對。」

  我問:「殷瑟瑟呢?」

  「她同外國人在一起,另外住開,最近也不大回家。」

  我老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蹊蹺之處只好放在心底。

  「仍然不喜歡令俠?」

  我不響。

  「他這個人雖然不務正業,本性倒也不壞。」

  「他生活那麼闊綽,花費打哪兒來?只出沒進的。」

  「他母親會替他付賬。」

  「長久以往,不是辦法吧。」我說。

  永亨維持緘默,我知道他脾氣,他不願意背後說梅令俠。

  「等你出院,便可宣讀遺囑。」他說。

  我並不十分關心這件事,應了一聲,隨即心一動。「令俠很焦急吧?」

  永亨說:「噯,就他一個人緊張。」

  我說:「他本來一直在追殷瑟瑟。她一向不給他好臉色。然後他見到我,一般有資格承受遺產,但是我對他那麼冷淡。他又見到馬大,這次他終於成功了,永亨,是否殷家的遺囑他沒份,而照他生活作風,沒一個有錢的太太很難過得下去,所以他才急選擇一個表妹?」

  永亨呆半晌,他雖與令俠不對,還是要維持風度。

  「為什麼沒有人警告馬大一聲?」我問。

  永亨說:「哈拿,你的病才好,別太多心,令俠對馬大那麼好,誰也不存疑心。況且朋友尚有通財之義,夫妻之間,誰照顧誰,也是他們兩人之間的事,親若姊妹,也不便干涉。」

  我也覺得永亨說得很對,一時間沒有話說。

  「你多多休息,隔一兩日可以出院,以後真要當心身體,早兩三個月初見你,仿佛如一頭小蠻牛,現在瘦一半。」

  我勉強笑,「哪裡有這種事。」

  「哈拿。」他叫我。

  我看著他,他仿佛有無限為難。

  我大大方方的說:「咱們也算是朋友,你有話不妨說,我知道你很孤僻,但不必對我介懷。」

  他想一想說:「哈拿,義父的遺囑一宣佈,我可能就得離開這裡。」

  「怎麼會?」我一怔。

  「他不一定把我算在遺囑內,我沒有非分之想,他養育我那麼些年,我尚沒有報答他……假使如此,我就得離開殷家,獨立起來。」

  「那你也不必離開本地,」我說,「憑你的能力,為人,足有資格找到一份好工作。」

  「但是義父生前老向我提起在那邊的橡膠園……」

  「要復興橡膠業是很難的了。」我說。

  「你真是明白人,所以我進退兩難。」

  「你會盡力而行的,難做不一定是不能做。」我鼓勵他。「況且遺囑又未曾公佈,你何必提心吊膽。」

  「我過分憂慮。」

  「想想真好笑,你同梅令俠兩個人,一個屋簷下長大,他似花蝴蝶,你卻好比只工蜂。」

  永亨衝口而出,「那你與馬大呢?」

  「我與馬大又怎麼樣?」

  他若語還休,大概是覺得馬大輕狂,與梅令俠短短兩個月內便可論到婚嫁,我不由得又幫著她,「馬大爽磊,比不得我,我是小人長戚戚。」

  「總而言之,」永亨笑,「你們兩人也完全不同,還說是孿生。」

  又過半晌。他坐得有點乏味,但卻不肯動,又不告辭,我又覺得他對我不是沒有意思,只是時機未曾成熟,他不肯有什麼表示。

  終於他輕輕說:「我走了。」

  也許只是為了這一場大病,是我精神恍惚,他沒有其他的意思。

  我微微點點頭。

  他又坐了一會兒,房間裡依依不捨的氣氛濃極,但我始終不出聲。不能讓人說粉豔紅的兩個女兒盡會抓牢男人不放。

  他走以後,馬大來了,她一個人。

  她化妝過分的鮮明,打扮過分的時髦,嘴裡嚼口香糖。那神情……我打量她半晌,是,似殷瑟瑟。

  「怎麼?」她笑,「不認得我?」

  我老老實實回答:「差點兒不認得。」

  「殷永亨有沒有說什麼?」她伏在我跟前,急促的問。

  「沒有什麼,」我惆悵的說,「他是三拳打不出一句悶話來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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