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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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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媽媽摟在懷內,我們一家子現在草木皆兵,好比驚弓之烏。杯弓蛇影、風聲鶴唳,都足以使媽媽心驚肉跳。 我安慰媽媽,「現在不比以前,媽媽,現代人看感情,不會那麼嚴重,我同你說她幾句,保管沒事,不怕,不怕。」 她略略停下神來。 「媽媽,去搓牌好不好?快去,別為兒女的事操心,兒女自有兒女福,最近牌風如何?贏得多不多?」 「輸的多。」 「噯,別把我們也輸出去。」我笑道。 「哎呀,我忘了,張太太約好我,我要出去啦。」媽說。 媽媽一走,我也不必強顏歡笑,一張面孔立刻掛下來。 我躺在籐椅上,閒散散的曬太陽。 老英姐替我在身上蓋一張絨線被。這是小時候不知哪個伯母替我們織的,用斷頭絨絲,織成一小塊一小塊,再接在一塊兒,似一塊百結布,是我最心愛的。 我叫:「亞斯匹靈,亞斯匹靈。」 它走過來,我看著它,呆柱了。 這個月來它長了怕有三十公分,已經不是可以手抱的小狗,我們四隻眼睛對望半晌,非常尷尬,它喉嚨嗚嗚響,蹲在我腳下。 我喃喃說:「亞斯匹靈,有誰對我們不起,你要去咬死他。」它仍然嗚嗚聲。 在這個時候,馬大一陣香風似的捲進來。 「咦,你在家?」她揚一揚衣角。 「過來,馬大,有話同你說。」我坐起來。 「什麼事?」她問。 我凝視她。真美,馬大真美,明澄的雙目,尖下巴,腫嘴唇,長髮梳了一角辮子,鬢腳長長,皮膚勝雪,身上是最時髦的衣飾。 我說:「你真美。」 「啐!」她笑,「神經病,做姊妹二十多年,忽然說出這種話來。」 「那麼高的高跟鞋,穿著怎麼走路?」我問。 「也不用走很多路,令俠接我進進出出的。」她握著我的手,「喂,你的手為什麼冰冷的?」 「馬大,你與梅令俠,很接近了吧?」 「唔。」她眯起眼睛笑。 「馬大,媽媽的意思是,不要那麼死心眼,也跟旁的男孩子約會一下。」 「我都覺得別人悶。」她一副上癮的樣子。 「媽媽不大喜歡殷家的人。」 「他又不姓殷。」 我詞窮。 干涉別人感情生活是最落後最老土的舉止,我覺得應該到此為止。 「怎麼,」馬大說,「我曉得你是一直反對他的。」 「不,不是這個意思。」我分辯,「媽媽……」 「別雞毛當令箭,哈拿,你知道媽媽最無所謂,」她杏眼圓睜,「是你自己的意思吧?為什麼?是否妒忌?因為你與殷永亨進行得不順利?人家自新加坡回來也並沒有向你報到,所以你眼紅我同令俠?」 我被馬大一輪訴說,如同啞子吃黃連,張大嘴,答不出話。 「哈拿,你應該為我歡喜才是,」她說,「我同令俠過幾天就會宣佈訂婚。」 我連叫她三思的勇氣都沒有,心中苦澀萬分,只看著她。 「我有事要出去。」 她進房去換衣裳,轉頭也沒再跟我打招呼,一徑離開。 我知道我哭了。 眼淚掛在眼角,也沒拭幹。 永亨回來了?他來他去,都與我無關。我與他這一筆竟消失得這麼無聲無息,始料不及。 下午我到店裡去巡了一巡。 我的夥計馬麗說:「今天有位先生來找你。」 「來這裡?」我問。 「是。」 「誰?」 「沒留姓名。」馬麗說,「很畏羞的樣子,聽到你仍是店主,就一派放心。」 我也猜到是誰。也真是,已經混得那麼熟,還旁敲側擊的做甚,大概是怕與我再親熱下去,我會自作多情。我黯然,不會的,他要維持距離,我會尊重他的意思。 我問:「可是中等身材,黑黑實實?」 「是。」 真鬼祟。 什麼意思呢?整個下午更百般無聊了。 我把毛衣一件件的折疊著,難得有個顧客上門。真淡出鳥子,都說要存現款,不必要的東西不要買。 坐到三點半,我覺得頭暈身熱,便離開店鋪。 到家我就垮下來,連脖子都滾燙。老英姐嚇得什麼似的,我虛弱的說:「亞斯匹靈。」 她說:「不知跑哪兒去了。」她團團轉。 「是吃的亞斯匹靈。」我說。 「我替你叫醫生!」她忽然福至心靈。 我補一句:「別驚動媽媽,她難得搓一次牌。」 當夜我大大的出醜,熱度高至103,只好轉送醫院,誰知立刻又併發肺炎症,吊這個吊那個,瓶子罐子一大堆,迷迷糊糊只覺床頭一大群人在那裡嘰嘰喳喳,哭哭啼啼,每天我都禱告上帝:主啊,叫他們全體滾回家去,我有醫生看護在這裡就夠了,別讓他們在此地叫我不得安寧,又發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以後都不會無端去探病。 好像過了很多天,漸漸清醒過來,會得打量四周圍環境,心中一片寧靜:原來還沒有資格息勞歸主。 看護跟我微笑,「昏迷兩天整,滋味如何呢?」 我很失望:「才兩天?」感覺上起碼有一星期。 看護很瞭解,「還不夠浪漫是嗎?最好昏迷一百年,等白馬王子來吻醒你。」她替我折好被子。 我臉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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