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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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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試之後,你是第一個來看我的,」她說:「很多學生,一畢業便忘了老師。」 我飛快的說:「我是不會的。」我的聲音低了下去。 「你們考得好不好?」她很關心的問。 「很好。」 「我看過題目,不是太難呢。」她說。 我說:「然而考得好又怎麼樣呢?」 她睜大了眼睛看著我,有點象瑪麗。 「我的意思,我們將來很少用得遊這些功課。」 「但是功課不是要來用的,學習是為了興趣。」蔡小姐說, 「我沒有太多的興趣。」我坦白的說。 「但是你會修車,你學修車,是為興趣。」 「哦,那個,那當然。」我笑了,她還記得。 「功課又有什麼兩樣呢?」蔡小姐問:「你們覺得讀書辛苦,大部分是怕考試,但是讀書也是學習。」 「你這樣一說,所有的功課倒比較沒那麼討厭了。」 我與她慢慢的談,蔡小姐是這樣的有主見。 但是她辯說的時候,語氣卻一點也不激烈。 她說:「你們將來升學,更不要為文憑,為的是自己。」 「很少人為自己而活,通常是為社會——」 「不要怪社會,」她笑,「我聽見太多怪社會的話了。」 「但是這該死的社會,它象圈套一樣。」我說:「每個走進去的人都漸漸失去了純真。」 「人組成社會。」蔡小姐說:「你保持你的純真好了。」 「他們會說我神經病。」我抗議的說。 「讓他們說好了。」 我低下頭夾,「但是你很灑脫,我做不到。」 「我並不灑脫。」蔡小姐微笑,「我常常想棄粗布褲教書,但是為了他們,我也屈服了。」 「你真想?」我笑。 「是的。」 「我多麼想看你穿那種衣服。」我說。 「我年輕的時候常常那樣打扮。」她說。 「你還是很年輕。」我說。 「比你們大多了。我是教師。」她答。 「你實在是喜歡教書嗎?」我問。 「是的。教師很偉大。假如我不喜歡教書,我可以選擇別的工作了。」她說。 「但是——原諒我蔡小姐——很多人教書是為了飯碗。」 「那麼他們也是對的。」蔡小姐說。 「什麼?」我的聲音大了起來。 「那有什麼分別呢?只要他們是好教師。」蔡小姐說。 我呆了一會兒,「是的,你也對。」我頹喪的說。 「年輕人總是要求很高的,我不怪你。」 「為什麼當我們年輕、沒有能力的時候,要求反而高;等我們年長而可以改變生活的時候,要求反而低呢?」 蔡小姐笑,「你問得這樣多,其實一般年輕人的要求也相當低,只是你特別一點而已。」 「他們要求應該高一點。」我終於說。 「你不可以逼他們象你這樣。一些人每餐吃三碗飯。」 「我吃一碗。」 「如果人家逼你也吃三碗,你多麼痛苦。」 我笑了,「我學了很多,謝謝你。」 「其實這一切,你慢慢都會知道的。」 「怎樣知道?慢慢從生活裡學習,是嗎?」 「是的。」 蔡小姐此刻是一個最好的朋友,她很布耐心。 我看看她漆黑的頭髮,心裡感觸之大,無出其右。 「如果我可以象你這樣,多麼好。」我說。 她搖了搖手,「不要象我,我有什麼好呢?」我怎樣告訴她呢?關於我對她的想法。蔡小姐永遠不會知道她在我的心目中的地位。 我為什麼要告訴她呢?我不會說出來。 「你會繼續升學吧2」她問我。 「是的,我在辦手續。」我答。 「好好的幹。」她說。 「我會的。我可給你寫信嗎?」我問。 「好的,太好了。」她說:「我喜歡看學生的信。」 「謝謝你。」 「謝我?為什麼?」她笑,「或者隔了許多年,你成了大學教授,可以回來看我。那時候我真正老了,但是你還可以回到這間課室來,坐在原來的位子裡。」 她說得這樣溫情,我的鼻子險些發酸。 這個時候,上課鈴響了,我看著蔡小姐。 這種熟悉的上課鈴,由校役按出來,每天七八次。 「二年級的學生就要來了。」蔡小姐說。 「是的。」我說:「讓我為你服務一次。」 我走到黑板面前,把短粉筆扔掉,從抽屜裡拿出長粉筆,一排地放好。我把毛巾洗乾淨,仔仔細細替她擦好了黑板, 這時候,學生已經魚貫進來了。 我看著蔡小姐,我說:「再見。」 「再見。」她說。 我走出她的課室,替她掩上了門。 這樣的事情,我奇怪我是否會再做一次。 我已經夠大了。幾個月後,我會在外國。 我甚至是否會再見到蔡小姐呢。 我的心忽然疼起來。 有人不相信「心疼」這個形容詞,他們福氣很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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