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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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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甚至不能對他多講什麼,我有自卑感。 一個女傭與主人說長話短,算什麼呢? 雖然他和氣,他可親,但是距離還是有的。 如果我們家裡也有點錢,情形恐怕就兩樣了吧? 但是事實是無法挽救的。我明白這點。 他與趙小姐才是一對,看上去真的相配。 趙小姐有個極好聽的名字,叫蘭心。 但是我仍好象生下來便準備做傭人的,連正式的名字都沒有一個,就是叫阿絹。 我很煩惱。 過了沒多少天,大媽便約了那個水手出來。 母親帶我去一家小茶館,她很興奮。 她的身體好象好多了,她說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喜在什麼地方呢?我實在不知道,也沒問。 她還叫我打扮打扮,叫我換套裙子。 她把小弟也帶去了,小弟看看我,不出聲。 到了小茶館,大媽與一個男人早已到了。 大媽笑著說:「來了來了,請坐。」她拉著媽。 我默默的坐下,低著頭,什麼話都不說。 大媽笑道:「這是蘇強,你媽早就見過了。」 我抬頭,看到一個粗眉大眼的年輕人。 他在笑,臉方方的,頭髮短短,牙齒雪白。 「這是阿絹,阿強,你來見一見。」大媽說。 他站起來。「阿絹。」他說。 「蘇先生。」我小聲的說。 「別見外了,」大媽說:「就叫他阿強好了。」 我又低下了頭,看看自己的鞋尖。 大媽自空椅子上拿起了一大包東西。 「這是阿強買給小弟的,」她說:「小意思。」 媽連忙客氣。「怎麼行呢?」她推辭著。 我抬頭看,那些好象是玩具,又像衣料。 但是媽已經接過來了,我覺得羞愧萬分。 「姊姊,」小弟推我一推。「他替你倒茶。」 我看蘇強一眼,他的一雙手很大很粗,拿著茶壺有點滑稽,他的手指甲上沾著汙黑。 他是個粗人,一個水手,也許他不是壞人。 但是他的樣子表現了他的身份——粗人。 他的頭髮粗而短,令我想起少爺軟而服貼的發腳。 他的髒手令我想起了少爺細長的指節。 我不要嫁一個粗人,他是不是好人與我無關。 我低下了頭,我臉上的表情是麻木的。 他也沒有多講話,只是笑著,笑得很傻。 小弟低聲的說:「是一把槍。姊姊。」 「什麼?」 「包裹裡是一把槍。」小弟很高興。 「啊。」他送了一把玩具槍給小弟,小弟便樂了。 這一頓茶吃得乏味之至,但是有四個人很高興。 大媽滔滔不絕的在介紹蘇強,說他規矩。 「別人家水手,」她說:「總愛尋花問柳,阿強不同。」 我看他一眼,蘇強的臉紅了,我聽著大媽。 「阿強拿了薪水,便存在銀行裡……現在存款也有一萬元了吧?有沒有?阿強?」 阿強點點頭。 媽說:「太不容易了!」她讚歎著。 「可不是?有幾個男人像他?」大媽說。 她是說給我聽的,但是她沒有將蘇強與端木少爺比。 少爺連一隻手錶都是與眾不同的,薄薄的,又名貴又好看,就像他本人一樣。 大媽不知道這些,她拚命在說這個水手好話。 一餐茶總算吃完了,我們一起離開茶樓。 走過一間小小的百貨公司,大媽又有了意見。 「阿強,那塊衣料不錯,買給阿絹吧。」 「我不要!」我忙拒絕。「我有衣服。」 「別客氣了。」大媽說:「阿強會買的。」 我固執地道:「我不要!」我聲音有點兇惡。 但是阿強花了十分鐘出來,手中便多了一個包裹。 大媽硬塞給我,由媽拿了過去,她笑著。 這是一個圈套,她們已經有了妥協,我知道。 事情並不只是見見面那麼簡單,她們騙我。 我板著臉。 阿強說:「阿絹……阿絹,你別客氣。」 他的笨頭鈍腦使我厭惡,我不理睬他。 回到了家裡,媽將禮物一包包拆開來看。 小弟手中拿著玩具槍,奔來奔去的玩。 媽說:「有了一萬塊,可以將錢還給人家,可以買一層唐樓,你們會生活得很好。」 「那是別人的錢。」我冷冷的告訴她說。 媽看了我一眼。 「而且我不會再見他了。」我又說。 「為什麼?」媽放下了手中的衣料問。 「我不喜歡他!」 「他長得不端正?」媽問:「品行不好?」 「不是。」 「那麼是為了什麼?」她耐心的問我。 「媽,」我終於說:「他是個粗人,什麼都不懂。」 「阿絹,我們也是粗人,我說過了。」 我低下了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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