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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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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還是孩子。」張伯搖搖頭,「聽大媽說,你家中也不太好吧?早就沒爹了?靠你媽一個人是苦了點。」 「是的。」 「不過自己努力一點,也是一樣。」張伯說。 「你呢?張伯?你的孩子呢?」我也問他。 他說:「都在鄉下。這裡只我一個人,我的子女都比你大了,現在每個月,我寄錢回去給他們,沒法子。」 「那麼,」我忽然問:「你寂寞嗎?張伯。」 張伯垂下了頭,不出聲。他一向是個神氣的老頭子,很樂觀的,不過一提起了家人,居然馬上垂頭喪氣。 我有點不好意思,觸動了他的心事,使他難過。 於是我站起來,「我的功夫還沒做完呢,我進去了。」 一大間屋子,白天只有我與張伯兩個人,有時候與他談談,也是不錯的,他很健談,又沒有一般老人嚕嗦。 說起寂寞,他也的確真寂寞,所以見到我,他總有點喜悅。 我對於這份工作滿意到不能再滿意,多謝大媽。 那張照片的框子因為爛了,所以給我扔掉,把照片擱在書桌上。第二天卻發覺它在垃圾桶裡。 他們兩個大溉真的鬧翻了。我很替他們難過。 一間這麼大的屋子,工作有時候的確很瑣碎。 大媽叫我把笨重的衣服拿到洗衣店去洗,我覺得沒有必要,反正有洗衣機,我也已經會用了,何必多麻煩,問主人拿洗衣錢?況且熨幾件衣服也很簡單。 一個人服侍一個人,並不能說難。前一陣子,媽做的那份人家,才真可怕,一家大小,有五個,單是三個大孩子的校服,就得每天換,把媽做得什麼似的。 她終於換了工作,在家織毛衣,又好照顧弟弟。 現在是好多了,我們的生活要是可以這樣下去,我會很心滿意足,這樣的情形總不能算太壞了吧? 過了沒多久,又拿到了一個月薪水。我交了給媽。 媽笑道:「我倒希望那位少爺多請客,上個月你多拿了六十塊外怏,也不過多洗幾隻杯子而已。」 我也笑了,「是的,其實那也不算是額外工作。」 「男主人總比女主人好,男人爽快一點。」媽說。 「不過我從來沒見過他。」我說:「不知道他是什麼樣子。」 「到現在還沒有看見過?」媽問:「都兩個月了。」 「我猜他是很高的,我熨他的褲子時候發覺褲管好長!」 「難怪了。做工不用見主人,我還是頭一次聽見。」媽說。 「我還趁空檔留在那邊讀書,媽,你不反對?」 「你這會兒可享起福來了。」媽看我一眼。 我低下頭繼續看書。 媽隔了一會兒說:「好去剪頭髮了,遮著險不好看。」 她給我三塊錢,我收下,媽喜歡我與弟弟留短髮。 做了兩個月,還沒有見過主人。大概這麼奇怪的例子,只有我一個了。 第二天我照常打掃好地方,利用他那裡做了些功課。 剛做完了,張伯說有人送花束來,我便讓他進來。 「誰送來的花?」我拿著問張伯,「太香了。」 張伯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少爺的朋友。」 我只好將花全部插在一隻大花瓶裡,注了一半的水,擱在客廳裡明顯的地方,好讓他一回來就看見。 「做得真伶俐。」張伯在一旁稱讚我,「真快。」 我臉都紅了,「這種小事,也這麼說。」 「事情做完了?」張伯問我,「一塊走吧。」 「你要去什麼地方?」我問:「買東西?」 「是的。」張伯答。 我便鎖上了門,與張伯一道離開了。 一直到晚上,我才發覺一本書忘了帶回家。 偏偏這本書又是當夜要用的,我急得不得了。 唯一的辦法便是去那邊拿,否則就沒書上課。 沒有書是不方便的,況且又會受老師責備。 想了半天,我決定回去拿。但是主人在這個時候,應該在家,叫我怎麼辦呢?希望運氣好一點,他出去了。 於是我告訴母親提早去學校,其實是回去拿書。 我按鈴,張伯來開門。 他一見是我,奇怪的問:「阿絹,你怎麼又來了?」 「我忘了拿課本,」我低聲說:「回來取的。」 「你進去拿好了,」他開了鐵閘,「進來呀。」 「不了,張伯,麻煩你替我進廚房去拿吧。」 「這倒奇怪了,我一向不進屋裡去的,又不知道你的書擱在什麼地方,別傻了,自己去取吧,你怕什麼?」 「少爺在嗎?」我希望他不在就好得多了。 「在,他一個人,快去拿吧。」張伯催我。 「張伯,你替我去拿。」我懇求他,「好不好?」 「真是怪,我去反而顯得麻煩,叫我怎麼解釋?」張伯攤攤手,「我是門房,我很少進屋子裡的。」 那我只好自己去了,我鼓起勇氣走近大門去。 這門我自己有鑰匙,每天進去的,可是現在反而怕了起來。 我猶疑了半晌,總算按了一下門鈴,等著。 我聽見裡面有腳步聲,接著門開了,我真有點心跳。 「誰?」裡頭問。 「是阿絹,就是打掃的女孩,忘了點東西,想進來拿。」張伯替我回答。 「進來好了。」腳步聲又傳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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