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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我……日日看見這個男生的,也就像一切男生一樣,有時候開心,有時候不,並沒有什麼特別,也穿著一般的牛仔褲、毛衣,站出去可以代表一切男學生,有時候也帶個女孩子回來,怎麼會呢?」我問她。

  她搖搖頭。

  我們沉默了很久。

  她說:「問四姊吧,四姊或者會知道。」

  我只是空虛的看著車子窗外。

  車子一下子到了。

  我們走到四姊家中,她早等我們,穿著個圍裙出來。臉上很急。

  她見了我們,又笑又罵:「你們到什麼地方去了?電話也不打來,我終於等急了,打了電話去,又說人已經出來了,我還以為出了事,在半路打了起來.眉青目腫的,來不成了呢!」

  一見了她、我就有種踏實的感覺,她苗條的身形包在圍裙裡,鼻尖凝著汗珠,表面抱怨著,心中還是歡迎我們,這世界上可靠的東西畢竟太少了,我呆呆的看著她,眼淚淌了下來,她一定很少見我這麼喜歡哭的男孩子。我往客廳裡走。

  四姊問小燕:「你給他受了什麼氣?把他氣得那樣?他臉皮最薄,又要強,又受不了氣,因此受盡委屈,你還不曉得他?」

  原本這種哭不過是一時衝動,可是忽然之間她說了這番話,仿佛她已經認識我十年了二十年了,那種瞭解是父母兄弟姊妹之間都沒有的,他們便明白,也裝作不明白,因為他們都不要招攬閒事,可是如今她忽然說出來,我一呆之下,一下子所有的積郁都得了解放,號啕大哭起來。

  小燕站在那裡,結結巴巴的向四姊解釋著。

  我用手帕掩著臉,靜了下來。

  那個同學,靠在沙發上……

  我們活著的人,依然得活下去……

  四姊遞上了一杯,可口可樂,上面浮著冰的。她若無其事的說:「裡面有點伏特加,別喝醉了、」

  我喝了一口,心裡便舒服了。

  小燕走過來坐在我身邊。

  她笑我,「男人也是水做的?」

  我不響,她懂什麼?她的生命止于史蒂芬生與當納器官司案。她懂個屁,我不出聲。

  「你真像個女孩子。」她輕輕的說。

  我說:「男人非得大碗酒,大塊肉,妻子如衣服嗎?」

  她說:「我說你像女孩子,是因為你敏感。。

  「有些女人敏感得像馬桶蓋。你不能這麼比呀。」

  「今天不能跟你說話,」她笑,「今天我說什麼都不能討你歡喜,我去幫四姊。」

  我喝完了四姊給的飲料。

  四姊在那邊說:「萊都涼了,現在又熱了出來,過來吃吧。」

  我國睡過了頭,因此吃不下,為了禮貌,也只好吃著。

  我說:「四姊,那獅子頭再給我一點。」

  她驚異:「怎麼你也叫我四姊?」

  我一呆。

  「我並不是第四個姊姊,這是我名字啊,你們真沒大沒小的。」她笑。

  我說:「我不能一輩子叫你雲小姐。」

  「算了算了!」她說,「真拿你們沒法子。」

  我吃著飯,不做聲。

  四姊說:「關於你那個同學——以前我寫過一篇小說、不過主角是個女孩子,她死在一個夏天,手中也握著一個杯子,握得很穩,坐在沙發上,薄的窗簾一下一下拂著,她臉上凝著一個黑紫色的笑。但她身邊有一具唱機,是那種自動從頭來過的。除非關掉,會一直唱下去,那唱機正在放一張唱片重複又重複,是白光的:『如果沒有你,日子怎麼過——』你看,這樣的巧合。」

  我震驚的看著她。

  她撥著飯。

  真看不出她是一個基本上這麼絕望的人。

  小燕說:「四姊喜歡時代曲與元曲,我都不喜歡。可是我喜歡四姊的小說。」

  我實在被那個故事懾住了,動也動不得,叫我說什麼呢?早已經有人知道有這種結局。

  然而四姊淡淡的說:「然而這種事也少有了吧。大家能夠活,都活了下去,我很鼓勵大家樂觀的活下去,現在我也不寫這種東西了,你那同學——是一種衝動,對生活根本上的厭倦,不是為了一個人,一件事,沒有值得難過的,各人有各人的選擇、尤其是一個大學生,他總有理由。」

  我無話可說。隔了很久很久,我說:「我不知道你寫小說,一定要借我看。」

  她微笑,「寫了這些日子,沒有人知道。還是不看的好。」

  「有很多人還不看《紅樓夢》呢。」我說。

  「誰若敢比《紅樓夢》,九成是失心瘋了。」四姊笑。

  「給我看看。」我說。

  「等你考完試吧。」她說。

  不管她開心,不開心,笑,靜默,她總有一種泰山崩於前而不動于色的鎮靜與淡漠,但是這種淡漠使我覺得她可靠。

  這一頓飯大家都食而不如其味。

  可是就在吃完飯的時候,我們喝咖啡.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當時小燕正在說話,本來無論誰說莫名其妙的話,四姊都有本事全神貫注的聽,她是一個禮貌的人。可是她忽然打斷了小燕的話。

  「有車子聲,什麼時候了?怎麼會有這種車聲?」

  我們停了說話,側耳而聽,的確有車子引擎的聲音,而且是一輛跑車。

  四姊「霍」地站了起來,走到門口、把大門開了。

  我問小燕:「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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