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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我試試。」

  遂心到接待處約時間,看護說:「明晚六時半。」

  現在,關遂心晚上也有地方可去了。

  第二天晚上,她換上一套舒服的便服,預備與辛醫生好好傾談。

  可是她一到,辛佑便迎出來。

  「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好不神秘,遂心只得跟著他走。

  辛佑的車子來到一個紅燈區。

  他輕輕說:「第一現場,只有忍痛接受事實,才能開始療傷。」

  遂心不出聲。

  他自動說出來:「妙宜也來過這裡,我想她瞭解生母辛酸的過去,才能真正原諒。」

  「她不原諒母親?」遂心問。

  「她怪生母過早離開她,叫她孤獨到極點。」

  紅燈區全盛時期已經過去,可是仍然維持著生意,水兵穿著制服,三三兩兩結伴而來。

  遂心知道,在日本橫濱這種港口,軍艦停泊,有日籍良家年輕女子晚上專等黑人水兵。

  本市風氣已算平靖。

  遂心看見水兵帶著女子出來,鑽進計程車。

  遂心突覺辛酸,她想離去。

  辛佑輕輕說:「不要逃避,面對現實。」

  遂心忽然生氣:「哪裡痛哪裡再挖深點,這叫做醫治?」

  「是。」辛佑不加思索地答,「爛肉必須割清,以免細菌蔓延。」

  遂心冷笑:「病人受得了嗎?你救不到周妙宜。」

  遂心以彼之道,還諸彼身,也學他那樣專打痛處。

  果然,辛佑也軟弱了。

  遂心覺得自己殘忍,輕輕支開話題:「你看,世世代代,這個行業必定存在。」

  辛佑不出聲。

  遂心喃喃說:「把時光往後推四十年,我可以看到外婆在這裡出入。」

  辛佑說:「你很幸運,你已經成功掙脫出身。」

  「是。」遂心答,「我真害怕會成為她們一分子。」她終於透露了心底最大陰影。

  少年時,她時時恐懼:會不會步外婆後塵,血中是否有風塵女的遺傳?

  辛佑說:「許多時,母女同一台演出,真令人辛酸,本來發誓要離開這個圈子,卻又回轉火坑,且帶著女兒做生力軍,兜兜轉轉,難逃惡運。」

  火坑,遂心嗤一聲苦笑出來,許久沒聽到這個名詞。

  「要不要進去看看?」

  遂心問:「你常來?」

  「這一區不適合本地人。」

  遂心與他下車,推門進一間酒吧。

  辛醫生說得對,全不是本地人趣味,大紅大綠,閃燈亂轉,樂聲喧天。

  女侍應五官雖然粗糙,卻都很年輕,穿暴露服裝。

  領班走過來,笑問:「兩位又來找資料寫劇本?」

  呵,把他們當作電影公司職員了。

  「電影幾時開拍?上演時記得送票子給我們。」

  辛佑與遂心只得陪笑。

  這時,有一個女郎懶洋洋地說:「這不是上一回來的兩個編劇,上一對沒這一對漂亮。」

  經理起了疑心:「你們是誰,有名片嗎?」

  遂心識趣拉起辛佑離去。

  辛佑說:「她們之間友情豐富,一個人的孩子大家一起帶,並無歧視。」

  比外頭的情況好得多,在辦公室,遂心曾聽見同事這樣評論新來的夥計:「她離過婚」,都二十一世紀了,還看不順眼人家有兩次機會。

  「感覺怎樣?」辛佑問。

  遂心答:「十分震驚。」

  回到車子,他們駛返診所。

  遂心脫去外衣,躺到長沙發上。

  「妙宜有什麼反應?」

  「她失聲痛哭,她說:『難怪她死也不願返回這種地方。』」

  「其實,周新民已作出妥善安排,她的生活不成問題。」

  「人同動物的分別是,除卻生活,還希望得到其他。」

  遂心答:「上一代的要求太高太多,其實解決生活已經不易,一個人要量力而為。」

  「妙宜最終原諒了母親。」

  「她這樣告訴你?」

  「我願意相信她。」

  遂心說:「我覺得妙宜積怨甚深,可憐的她最後沒有原諒任何人。」

  「你好像十分瞭解妙宜。」

  遂心據實答:「你是心理醫生,我瞞不過你,從追查妙宜的路上,我看到了自己的足跡。」

  「我明白。」

  「原來我倆是這樣相似。」遂心說,「我重走她去過的地方,與她相識過的人重逢,覺得非常有趣。」

  「嗯。」

  「你們都說我倆相似,我覺得心中有個影子,隱隱幢幢,告訴我線索,一路追蹤下去。」

  「你疑心生了暗魅。」

  「是嗎?我一向壓抑,一邊羡慕妙宜的任性,一邊試圖釋放自己。」

  「結果呢?」

  「有時也會勸自己更加謹慎,因為妙宜最終付出高昂代價。」

  「她並不如你想像中放縱。」

  遂心答:「至少,她維護你,她搬到宿舍,不再對你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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