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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辛醫生忽然反問:「你呢,關小姐,你容顏像她,可是也有西洋血統?」

  遂心一怔,點點頭:「終於罵我是雜種了。」

  「我沒有那個意思。」

  遂心輕輕承認:「家母有一半外國血統。」

  「輪到你,即四分之一。」

  「是。」遂心從來沒向任何人提及這事。

  辛醫生問:「是英人還是美人?」

  「我不知道。」遂心答,「我從來不問,也從來沒人告訴過我,外婆年輕的時候,因為家境的緣故,在酒吧裡做過一段日子。你或許知道這一段歷史,在六十年代,有一場越戰,間接造就了本市紅燈區。」

  辛佑意外,他沒想到關遂心會把身世坦白。

  這是很難得的事。

  「外婆生下母親不久,另外嫁了一個小生意人,他對我們很好。」

  辛佑低聲問:「你母親可有包袱?」

  「母親長相漂亮,也不是每個混血兒都那樣好看,她五官頭髮都似華裔,但皮膚白皙,長睫毛大眼睛,時時有人問她可要做演員。她一早與家父結婚,生活安定。」

  「你是獨生女?」

  「又被你猜中。」

  「同妙宜的身世十分接近。」

  他們兩人都不想離開診所,很久沒有這樣傾訴心事,也不介意在幽暗的燈光下,彼此目光並無接觸。

  遂心問他:「童年時環境欠佳?」

  「我沒有童年,如沒有姐夫在要緊關頭扶一把,早已成為垃圾。」

  遂心抬起頭。

  周新民的兩位對象都是同類型女性。

  她們都是弱者,都急需他扶掖。

  他喜歡做英雄。

  辛佑說:「我不能以舅父身分與妙宜發展私情。」

  遂心微笑:「你的口氣,像一個五十年代的讀書人。」

  「妙宜也愛譏笑我。」

  「最後,最傷心的是你。」

  辛佑不出聲。

  「倘若時光可以倒流,你會怎樣做?」

  「帶妙宜移民到溫哥華或是西雅圖這類安樂都,開一家咖啡店,賺一點利潤過生活。」

  「你倆會白頭偕老嗎?」

  「或者不,但那也不是我倆的目標,我們只想抓住一點點快樂。」

  「辛玫麗知道你倆的關係嗎?」

  「她曾含蓄地暗示我不可越界。」

  「你可有過分?」

  「沒有。」

  「診所也是由周新民資助開設的吧。」

  「正是。」

  欠那麼多債,一生一世還不清,倒不如做一個坦蕩蕩的乞丐。

  但是,遂心同自己說:你是誰呢,你怎麼來審判別人?

  她問:「幾點鐘了?」

  「八點多。」他籲出一口氣。

  「肚子餓嗎?」遂心問。

  「吃不下。」辛佑答。

  真的,誰還有胃口。

  「告訴我,妙宜心中那巨大的黑影,是什麼人?」

  「也許不是人,可能是童年陰影。」

  遂心點點頭,每個人生命中,都有失意的黑影。

  辛佑忽然問:「你孩提時最怕什麼?」

  遂心嘴角有一抹笑意:「留堂、留級、算術課、母親的藤條。」

  「最恨什麼?」

  「物質的缺乏。」

  「最渴望什麼?」

  「長大、賺錢、結婚。」

  辛佑也笑了:「沒有什麼特別嘛。」

  遂心說:「後來投考警察,因為薪水合理,且有房屋津貼。」

  「你很能幹。」

  遂心站起來:「辛醫生,同你談過之後,心裡舒服得多了。」

  「我也是。」

  「記憶所及,還是第一次找人談心事。」

  「許多成年人都那麼說。」

  「我得告辭了。」遂心依依不捨。

  「我送你出去。」

  遂心坐得太久,腿部有點麻痹。

  她說:「我自己有車,不用勞駕。」

  該刹那她又不再像周妙宜了。

  妙宜老是愛撒嬌地叫他接送,整個人伏在他背上,賴他照顧她。

  辛佑低下頭,本來她們就是兩個人。

  遂心從該刹那知道他不是壞人。

  只聽他說:「請與看護預約第二次時間。」

  遂心問:「我還需再來?」

  辛佑答:「一次就治癒,豈非神醫。」

  「我有病?」

  「你喜歡孤獨,遇事鍥而不捨,其實就是鑽牛角尖,心神不寧、夜長、夢多,可是這樣?」

  全說中了,呵,遂心怔住。

  「這都是神經衰弱的病徵。」

  「噫,這不是老婦的壽征嗎?」

  辛佑微笑:「精神恍惚,不是老年人特權。」

  「可是工作太辛勞?」

  「是理由之一,個性內向,不喜傾訴,凡事放心中,反覆思想,難免悲切。」

  「可以解得開這個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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