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一把青雲 | 上頁 下頁
二十九


  「所以開頭你不肯坐我的車子。」曉敏笑。

  範裡遲疑一下。

  曉敏又加一句,「你家人也不讓你隨便交朋友。」不過現在顧曉敏已獲批准。

  「曉敏你最明白。」

  太明白了,太會做了,太不計較,變得有點壽頭壽腦,曉敏性格上最弱的是這一環,最高貴的亦是這一環。

  「郭劍波不是香港人。」曉敏說。

  範裡聽出弦外之香。

  「我倆去喝茶吧,多麼好的天氣。」

  一名音樂學院的學生持色土風在街角表演,曉敏特地走過去,丟下一塊錢。

  金髮賣藝人問:「小姐,聽什麼歌?」

  曉敏幾乎想說採茶撲蝶,終於她理智地想一想說,「藍色天堂吧。」一支每個人都會的曲子。

  喝完茶出來,在橫街,看到一個小孩拿著噴漆罐在牆角塗鴉,大書「回香港去」。

  曉敏與範堅不約而同奔過去抓這個小孩,來勢洶洶,那小孩丟掉漆罐便跑,曉敏眼明手快,又穿著球鞋,飛身撲上。

  她抓到她夾克一隻角,小孩連忙施金蟬脫殼之計,閃電般逸去。

  曉敏在他身後罵,「你也回去,回你姥姥家去。」

  範裡大笑。

  曉敏拾起漆罐,拾頭,看到一個員警訝異地說:「我知道有人會這麼做,」指著牆上塗鴉,卻怎麼都想不到會是你。」

  范裡還笑邊解釋,「不是她,是一個小孩,她抓住他外套,搜一搜,或許可以找到證據。」英語流利得多了,再也不會期期艾艾,都是郭劍波的功勞吧。

  員警果然自外套袋中搜出一張學生證,「謝謝兩位小姐。」他自去善後,走過牆壁,喃喃念到:「回香港去。」看著曉敏她們笑,「你們真好,來去自若。」

  回香港去。

  曉敏心中暗暗忖,別以為我不想。

  範裡勸道:「有一次在香港看電影,不懂西方規矩,說話聲略高,前座立刻有人皺著眉頭轉過頭來用廣東話對我們說『回鄉下去』,所以,曉敏,別放在心上,與眾不同,一定受人注目。」

  曉敏笑:「多謝你安慰我。」

  「郭劍波希望你同他講和。」範裡輕輕說。

  「我沒有生他氣。」曉敏死撐。

  「他那專欄用辭是太過激動,但愛之深,責之切。」

  愛得太厲害,都把香港移民給槍斃掉了。

  也許香港長大以及受教育的女性的確太凶太有主張,處事沒有彈性,曉敏缺乏範裡那股陰柔之氣。

  範裡說下去:「曉敏其實你同郭劍波都算是像外國人的中國人。」

  「他是。我不。」

  範裡摟著曉敏笑。

  範裡有若干柔情如水的小動作連曉敏都覺得服服貼貼,戾氣全消,男性身受會怎麼樣,可想而知。

  她倆告別後,曉敏回到公寓。

  到處都是胡小平擱下的便條、衣襪、煙頭、啤酒罐、一室烏煙瘴氣。

  但是公寓多了這些垃圾偏偏就忽然活生生起來」

  曉敏首先推開玻璃窗,透透新鮮空氣。

  這上下,飛機已在大西洋上空翱翔,依小平的性格,早已呼呼入睡,彌補多人不足。

  夏風中玫瑰花甜香喜襲人而來,這種醉人的感覺若有人分享則可醉死,無人分享則切忌寂寞至死。

  曉敏開始清潔工作,不消一會兒便把地方打掃得乾乾淨淨。

  姐姐那裡有幫傭,每週問借一次也不算太過分,但曉敏卻從來不想生活好過能力範圍。

  自幼母親並沒有叫她們放家務,「要做的話,將來有得做,註定不用做、學來無用」,是她們母親的的至理名言。

  明年真想回去看看母親。

  曉敏最後一個步驟是把自牆角及沙發底掃出來的所有杯子全都洗清。

  好了,公寓恢復一塵不染,同胡小平沒有來過之前一樣,多麼令人惆悵。

  曉敏必須承認他帶來多少熱鬧。

  輪到她打開啤酒罐頭享受那苦澀的泡沫。

  曉敏這次失算,胡小平並沒有夜飛機上睡覺,他開亮頭頂那盞小小的燈,不停書寫這次西來的印象。

  挪動資料夾子的時候一不小心,跌出兩張照片來,相中人正是範裡,她一臉笑意,在剪綵會中遞上金剪刀。

  胡小平客觀地注視一會兒,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人。

  他自己都嚇一跳,這還需要證實,回到香港,大把資料可供參考。

  現在尚未能肯定該女即是彼女,一待證實,非得立刻通知曉敏不可,想到曉敏,內心不由自主地牽動。

  胡小平一直急急書寫,直到飛機快要降落啟德機場,才揉一揉疲倦的雙眼,閉目養神。

  曉敏一覺醒來,看看鐘,說道:他已經到了。

  是個星期一,如果再找不到工作,百般無聊,她也許真會代人捉刀,代寫論文。

  門鈴響起來,曉敏披上浴衣,呵,這裡的公寓大廈沒有派報紙到門口的享受。

  「咦,是小太陽。」做阿姨的趕快歡迎她,「什麼風把你吹來?」

  小陽神色如常,進屋,放下書包。

  「你該在學校裡,有什麼問題?」曉敏奇問。

  「今天實在沒有心情上課。」

  「把煩惱告訴我。」

  「父親今早搬了出去,」小陽平靜的說:「他與母親協議離婚。」

  「天。」曉敏痛苦地叫出來。

  「他找到了別人,」小陽說:「決意離開我們。」

  林啟蘇坐在屋子裡等顧曉陽回家,直等到清晨,他聞到妻子身上一股煙加酒的臭味,幸好她還不算大醉,他便平靜地提出離婚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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