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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告訴茱莉我來看她,你們的地址在什麼地方?」我在電話中說。

  那人說了一個地址。

  我問:「你是誰?」

  「你又是誰?」

  我把電話掛上了。

  下課我便開車去找朱明的屋子,她住在西區那條希僻街,看上去非常的破爛,根本許多地方已經要拆除,都是瓦礫。我找很久,才在一間舊教堂旁邊找到她的家,我按鈴,一個紅頭髮的女孩子來開門。

  那女孩子長著一頭好頭髮,我記得以前朱明也是這樣的頭髮。

  「茱莉在不在?」我問。

  「哦,朱明。」她說。

  「是的,朱明。

  她帶我進去,那是老式宿舍,一間間的房間,客廳髒得像豬欄一般。

  我走路的時間要小心地避開啤酒罐子與髒碟子。

  朱明住在樓上的一間房內,我覺得這地方像間公社,但是沒有一個人願意照顧它。

  朱明並沒有關門,她和衣倒在床上,地方亂成一片,與以前是不能比了。她在熟睡,房間有窗子但是沒有打開,空氣悶得幾乎有一股異味,我覺得害怕,這是朱明嗎?這真是她?她蟋縮在一張小床裡,一頭是汗,臉頰上泛著一種不健康的紅潤,一種可怕的呻吟聲不住的自她喉嚨裡發出來,我去摸摸她的手,她的手心是滾燙的。

  我急了,拉住那個紅發的女孩子問她要水。

  「水?」她尖笑,「我們這裡沒有供應水已經很久了,有啤酒,要不要?」

  我呆呆的看著她。

  「她生病嗎?不要急,一會兒就好的,我要出去了。

  「她是怎麼搬進來的?」我問。

  「米高帶她來的。」

  「米高呢?」

  「米高搬走了,她沒有走。」紅發女郎笑笑,像是怪我多管閒事,然後走了。

  我看著朱明,心中痛苦的猶疑著,如果我馬上。走還來得及,她不會知道。但我們大家是中國人,是同胞,她到了這種地步,我不能見死不救。我馬上決定了,我要把她搬出去,我不能再計較到後果,但願琪琪也能看到她現在的情形。

  她床底下有只小箱子,我拉了出來,掃掃上面的灰,看她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全收了進去,肮髒的舊衣服任它撇在一邊,有一疊沒有拆閱的家信,幾本書,一本照片簿,還有旅遊證件與身分證都在皮箱內。

  我搖她,「朱明,朱明!」

  她沒有醒,轉一個身。我的經驗告訴我,她又是服了什麼藥物了,我把她簡單的行李先搬走,然後急步搶進屋子裡,把她抱起來,也放進車子裡。

  等到開車的時候我才知道麻煩,帶她到什麼地方去呢?家中不能容納她,找房子不是一天兩天可以成功,到旅店去找房間,人家看見她這個樣子未必肯租。我把車子盡在市區中兜,心急如焚,朱明沒有醒,她不停的冒汗,呻吟,我並不後悔把她帶了出來,她會死在那個地方,死了也沒有人知道。

  我終於把她送進醫院裡。

  我對院方說她有急病,昏迷不醒,我只是她的普通朋友。

  醫生在急症室內看看她的瞳孔,問:「有無親人?」

  「無。」我說著,鼻子先酸了。

  「我們要給她洗洗胃部,那裡有表格,你去填了再說吧。」醫生吩咐著。

  我的心反而定了下來,在醫院裡總是沒錯的。

  隨後有兩名護士走出來對我說:「那位是你的同學?請你跟我們進來一次。

  醫生在病房內,朱明的床用屏風圍了起來,朱明已經換了白衣服,醫生把上衣的袖子拉高,我看到她手臂上佈滿了黑色與紅色的斑點,開頭我並不明白,只覺得汗毛都豎了起來。

  那一群斑點像螞蟻一般,十分醜陋肉酸,後來我忽然明白了,這是針孔嗎?我恍恍惚惚地想。

  我愕然的看著醫生,我囁嚅地說:「我不知道……」

  「當然,我們要把她送進特種醫院,如果她不介意的話,可是現在你能不能充任她的監護人呢?」

  「可以的。

  「她發熱,注射器不潔淨常常會引起死亡,這些人根本不知道他們在玩弄生命,生命是一去不回的東西。

  「她暫時住這裡?」我問。

  「當然,她不能出院,有什麼事我們通知你好了。

  「你一個人住?」

  「不,我與我未婚妻同居。病人是我的同學,我們都是中國人。

  「那自然。」醫生很瞭解,「現在沒有什麼特別的事,你如果沒時間可以先走,我們會得派人日夜照顧她。」

  「謝謝,謝謝。」我說。

  我看了朱明一眼,她還沒有醒,護士們捧來了器皿,預備替她抹身。我走了。

  那麼可怕,簡直不能置信的事實,朱明已經迷失她自己,她連生命也不要了。生命真的是一種負累?她活得這麼累。

  我一整夜都做惡夢,長髮的朱明,短髮的朱明,朱明在病床上呻吟,一下子叫唐,一下子叫我。驚醒已是八點了,琪琪有早課,她已經出了門,我連忙穿好衣裳開快車到醫院,護土帶我去看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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