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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我叫她:「琪琪!琪琪!」

  她愕然地抬起頭來,看見了我,眼神很複雜,陰晴不定,但是一忽兒就鎮靜下來,忽然微笑了,琪琪笑起來非常的美麗,像春天的花開放一般。

  我竟叫她煩惱了,我這個幼稚的人。

  「家豪,」她走過來,「你怎麼有空?」

  我竟瞞著她去看朱明,接朱明。

  我拉起她的手,「琪琪。」

  「你,你怎麼了?」琪琪說著上車,「你看你,又哭了,你怎麼能夠永遠像女孩子?」她笑,

  「唉,你這個人!」

  我覺得她要求是這麼低,她原來是想我先低頭,但是又說不出口。

  琪琪拿出手帕來替我抹眼淚,歎口氣說:「你真是娘娘腔。」

  我們回到家中,又和好如初了。

  我始終沒有去找朱明,這次去除非有善後的辦法,否則還是隨她便,她不是我的女人。

  琪琪與我又進進出出的,仿佛是雨過天晴的樣子。

  唐最近很少來,我不歡迎他,琪琪也不歡迎他。他這個人實在太愛說話,說出來的話又是大家不愛聽的話。

  我從頭到尾厭惡這個人,闖了禍叫別人來替他善後,當然他沒有要我多管閒事,他希望朱明自生自滅。

  後來我放學便去接琪琪,要不便去吃頓飯,吃完飯看場電影。我們兩個人的經濟都比較寬裕,可以用比較多的零用錢。有時候也去看看舞臺劇,但是我們兩個真的很少去夜總會,那是情侶的事,我們已不是情侶了。

  提供精神很快的恢復,一個女人就是一個女人,她外表再堅強,還是一個女人。歌兒不是唱嗎?哥是天上一條龍,妹是地下花一叢,龍不翻身不下雨,雨不灑花花不紅。

  冷冰冰的琪琪原來也是紅花。

  一夜我們在家看電視,幾乎是夏天了,白天有點熱,可以穿短袖,但是夜間還是涼的。唐來看我們,帶著他的洋婦,一定要去喝酒。

  琪琪看著我,「去不去?」

  我搖搖頭。

  「不去恐怕他在洋婦面前沒有交待。」琪琪說。

  我不想逼人太甚,懶洋洋地說:「去哪裡?」

  「紅獅吧,近一點。」

  我只好點點頭。

  「去吧。」琪琪說。

  我給琪琪面子,不想她太難堪,何必要叫她看我面色做人?我們坐在唐的車子裡去了。

  我們只坐了一會兒,輪流買著飲料,為了琪琪,為了我們不常出來,我居然還裝著笑臉。琪琪不久就說要走,我向她眨眨眼。

  我們早走,我與琪琪到了馬路便開始笑。

  我想開車門讓琪琪進車子,發覺車鎖匙落在酒館裡,我聳聳肩,琪琪說:「我等你。

  我回到酒館,唐不知是幾時溜走的,我向酒保拿回鎖匙,酒保取過小賬替我去取鎖匙,忽然看到朱明被一幫人擁著進來,我見她,連鎖匙都忘接了,呆住。

  朱明的頭髮剪得非常短,像男人的西式頭,戴一副銀耳環,穿一條長裙子,她胖了,胖很多,有種肆無忌憚的感覺,樣子迷迷茫茫,似笑非笑的。

  我撥開人,走到她面前,「朱明。」她沒有聽見。

  她沒有聽見。

  「朱明。」

  「茱莉,有人叫你。」她身邊的人提醒她。

  「朱明」茱莉?

  朱明抬起頭來,看住我。

  「是我,家豪。」我說。

  她想起來了,「是的,你是我的朋友,」她笑,拉住我的手,她好像喝醉了酒似的,但又不像,「你好不好?」

  「朱明,你現在住什麼地方?」

  「你記住我的電話,334852。

  我默念一遍,「朱明——」

  她已經被擁到一個角落去坐下,有人送上吉他,叫她唱歌,那班人與她的同學不一樣,那班人非常的輕佻,非常的肮髒,我看了滿心不舒服。

  但是我時間到了,琪琪在等著我。

  我取了鎖匙走。到門口的時候,聽見她沙啞的聲音唱:

  「告訴她不,不不不,
  如果她問你要一個吻,
  不不不不不。」

  我遲疑了一會兒,馬上推開門走了。

  琪琪看著我問:「為什麼這麼久?又與唐說話了?」

  我不出聲,我沒有把實情告訴琪琪。

  我們開車回家。

  她整個人變了,她完全墮落了。

  第二天我打完電話又打電話,但是那個號碼沒有人聽,我幾乎以為記錯了號碼。最後有人來聽,卻又不是朱明。我問:「朱明在嗎?」那男人沒聽懂。我說:「是茉莉。」那人說:「她在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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