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心之全蝕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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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口氣喝盡香檳,「是,我在十年的光陰內,早已把自己訓練成老江湖。」 「恭喜恭喜。」我微笑說,「真不容易。」 「星路,大澄與定華她們,所付出的代價沒有我這麼大吧?」朱雯用她碧清的大眼看牢我,迫我說老實話。 「她們付出的代價,未必低於你,所得到的,絕對少於你,滿意了吧?」 她點點頭。 我站起來,「我要到太澄那裡去。」 「不准。」朱雯故意搗蛋。 「人家也是今天生日。」我披上外套。 「那我豈不是沒人陪。」 「你那英俊小生靳志良立刻要來報到,不要拒八千里。」 「誰要他陪,我說過不與同行泡在一起。」 「這句話好不老土,」我說,「怎麼會出自你口,以前貴同行多數沒個打算,做一日算一日,的確不是理想的終身對象,此刻靳志良不但一表人才,私生活嚴謹,更有生意頭腦,投資的幾問工廠生意蓬勃,他不論才與財,都勝我百倍。」 「你與他拜把子結成兄弟吧。」朱雯到底對我不客氣,「走走走。」 我樂於遵她的逐客令,告辭下樓。 在樓下碰見英俊的靳志良。 他風度翩翩地叫住我:「宋醫生。」 我停下來,只見他手中持著朱雯最喜歡的長莖玫瑰,我拍拍他肩膀。 「脾氣不佳,小心侍候。」 他苦笑起來。 老靳追朱雯,不止三四年了。 我祝他有情者事競成。 坐上自行車,我飛踩著到九龍塘那一列老房子去找王太澄。 二十年前我們進入國際小學讀一年級,第一日老師便宣佈:「在這一班裡,有四位同學生日在同一天,他們是宋星路。朱雯。王太澄與奚定華。」 小小的朱雯一直豔壓群芳。女同學們都留或長或短平凡的妹妹頭,她卻梳豬腸卷,長及腰,引來多少妒羨眼光。她們三個一直不和。 性格上也沒有絲毫相似之處,真不知怎麼會混在同一天過生日。 到太澄的家我出了一身汗,這是最佳運動。 女傭人歡迎我,「宋醫生,小姐等了好久。」 這是她家的老傭人,現在擁有老傭人的千金小姐也不多,大澄是少許特權者之一。 太澄迎出來,「還早,客人尚未到,進來畫室看看我新作品。」 太澄的畫功之差,差過任何黑猩猩一時興至之塗鴉。 十年來開過無數畫展,被畫評人捧到天上去。本世紀除出畢氏就是王太澄女士是曠世奇才,肉麻得讀後起雞皮疙瘩,但聰明的王太澄小姐信之不疑。 千穿萬穿,馬屁勿穿。 她的畫且有人高價買去,掛寫字樓裡,因為她父親是鼎鼎大名的大賈王某人,辦公室或會議室中掛著王小姐的畫,王小姐的爹多多少少有點感動,談起生意,方便一些。 一次,王殷商同我低聲偷偷說:「太澄的畫,到底講啥物事?」 我只得苦笑說,「畫是勿會得講閒話格。」 「若果會得講閒話,依猜伊拉要講啥物事?」 我猜它們會得叫救命。 王殷商又問我:「這種畫,到底有啥標準?什麼叫好,什麼叫不好?」 看得順眼。愉快。舒服就是好,怎麼沒標準。 太澄的畫,一眼看去,觀者先是嚇一大跳,跟著想哭。難為她的偶像還是偉大的畢加索。 此時她嬌嗔的斜睨我一眼,「上次見面至今,有三個月了吧。」 「三個月見一次的朋友,也算非常接近。」 「在這期間,我畫了兩幅寫生。」 「畫什麼?蘋果?」 「蘋果已被畫過一千次。」 「一千次只要是塞尚,仍使觀者著迷。」 「有幾個成名的畫家?」太澄笑說,「當然,他們是前輩,前輩的作品我是佩服的。」 我幾乎要把凸出的眼珠推回眼眶中。 總要老老實實地告訴王太澄:看,王小姐,你沒有穿衣服,那些讚美,都是皇帝的新衣。 誰有這樣的勇氣,照說我應該這麼對她說:太澄,你沒有天分,你嫁人算了。 我認識她二十年,與她又沒有利害衝突,感情又好,但偏偏不忍心傷害她。 我這個虛偽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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