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心之全蝕 | 上頁 下頁


  「為什麼不行?」

  「我今天騎腳踏車來,怎麼載人?」

  她們在我身後又笑又罵,我卻悠悠然而去。

  但是我心境並不好過。

  即使今日是我生日,即使有三位出色的女子約好與我慶祝,我仍然牽掛我的病人。

  到了朱雯的家門口,我停好自行車,上樓去。

  我們約好四點半,此刻已經五點鐘。

  大廈停車處照例有三兩穿校服的女孩子在留戀地張望,是等朱雯下來,好向她拿照片,或是簽名。

  朱雯這幾年很紅,每本雜誌都用過她做封面,電影海報,熒光幕的節目,無不是偉大的朱雯。

  短短十年問成名,真不容易。

  管理人員認得我,我順利地上樓。

  一按鈴,朱雯便沖出來歡迎我。

  「生辰快樂!」

  「你也一樣。」我輕吻她的面頰,香氣撲鼻而來,「大家都是二十六歲,朱雯,時間過得實在太快。」

  「見你的鬼,」朱雯說,「誰二十七歲,你才二十六歲,」她一邊向我陝眼,「我才二十三歲。」

  「你不二十七?」我故意做出一副牛皮燈籠的樣子來,「那麼咱們念小學一年級時你豈只有三歲?神童哪!」

  她捧出一隻小小精緻的蛋糕來,「難得有位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老友。」

  「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老友倒不止一個。」我提醒她。

  「她們可不是我的老友。」朱雯說。

  「廿年的交情,還不輿老友?」我問。

  「雖老不友。」

  「小時候也一起捉過迷臧,跳過橡筋,借過對方的功課來抄,如何不友?」

  朱雯說:「後來就不友了,她們看不起我沒念大學,又妒忌我登一次台比她們一年收入還勁。」

  「依我看,你們三人各有千秋,最好能夠恢復邦交,省得我年年一月十五三處跑。大家在一起過生日多好。」

  「等五十歲時再說吧。」朱雯絲毫不動容。

  我歎口氣,「只怕你們不肯在同一年五十歲。」

  她輕輕切開蛋糕,斟出香檳。

  我朝她碰碰杯子,「朱雯,祝你今年比去年更成功,更漂亮。」我由衷地說。

  「謝謝你。」

  「同時,今年別再告訴記者,你的醫生未婚夫是我。」

  她白我一眼。

  在過去三年內,朱雯在工作上一碰到些微不愉快,便立刻嚷要嫁宋星路醫生,天知道我並沒有為此得到豔羨的目光,我得到的是導師與同學的白眼。

  「也許有一日我們會得結婚。」朱雯說。

  「美麗的朱雯,我不愛你,你不愛我,咱們怎麼結婚呢?」

  「我們情若兄妹。」

  「我比你小,你在淩展出生,我在下午七時,應當說情若姐弟。這是事實。」

  「你信不信我把這只蛋糕蒙到你面孔上來。」

  「別說笑話,最近事業如何?」

  她不答,在客廳中踱步。新一代的影后不比她們的前輩,以前女明星的香閨要豪華如文藝片佈景,白色的家具非得鑲一條金邊不可,現在朱雯的家裝修講究別致,落落大方,品味上佳。

  她在家的穿戴也極之普通,凱絲咪毛衣,牛仔褲,惟一不同之處是一隻鑽表,據說是卡地亞古董,去年在巴黎出外景時覓得,視之若瑰寶,天天戴著。

  當然我這位小中學的女同學是美麗的,不過自小看慣她為輸了場賽跑而痛哭流淚的樣子,心內很難產生友情以外的激素。

  而朱雯,雖然口口聲聲說隨時會下嫁,畢竟無此可能,我的宿舍地方淺窄,設備如醫院三等病房,只怕她不習慣。

  但這有什麼關係,我們仍然情比姐弟,或是兄妹。

  朱雯正向我訴說:「……我告足三個月假,來等這部片開拍,結果一聲通知也沒有,換了角兒,對方連『對不起』也省下,你說這一行難不難做?我還是影后哪!」聲音越來越高,一雙濃眉越來越斜豎。

  我在報紙上看過這段事,因此詫異的說:「但是記者們盛讚你把這件事處理得極之漂亮,一句怨言都沒有,還說下次有機會再合作等等。」

  「不然怎麼辦,你知否瀟灑背後是多少眼淚?你知否有多少次我打落牙齒和血吞?」

  我很歉意,作為一個朋友,我並沒有給她什麼幫助。

  我連忙打醒十二分精神勸慰她,「朱雯,勝敗乃兵家常事,你得到的,必然是別人所失去的,或者相反,不必耿耿於懷,你的機會多的是。」

  她坐下來,「我倒不是為失去一次片約而悲哀,我難過此刻女人連訴苦的機會都沒有,死都要死得漂亮與不計較。」

  我說:「這是你高貴的選擇,你已經得到報酬,記者稱讚你倒是小事,你並沒有因此樹敵才是至高的見識與智慧,當然要比開招待會訴苦超脫一千借,不應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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