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小紫荊 | 上頁 下頁
二十二


  「我在華南才支一萬八千元一個月,有兩張支票尚未兌現,公司已經結束。

  「我從前吃一頓飯也不止十萬,你去問你媽拿。」

  「我怎樣匯給你?」

  「記下這個號碼——」他講了一個數字。

  子盈急得團團轉。

  阿娥問:「子盈什麼事?你額角全是汗。」

  子盈把事情告訴她。

  「呵,」阿娥聳然動容,「區區十萬元都付不出。」

  傍晚,王女士回來,子盈立刻迎上去。

  「媽媽,你對租客都那麼大方,你是好人。」

  王式箋看著女兒,笑笑說:「有什麼事?」

  「爸被困新加坡回不來了。」

  她呵一聲:「一定還住在東方文華的客房裡,想乘頭等艙回來,可是這樣?」

  「他只要十萬。」

  「一塊錢也沒有。」

  「媽媽,你為何絕情刻薄?」

  王式箋面色忽然大變:「你問我為什麼這樣對他?」

  「媽我——」

  「你不如問他昔日做過些什麼令我今日有這種態度!」

  「是,是,媽,請息怒。」

  「子盈,我再聽到你提起這個人,連你一併趕出街!」

  阿娥連忙拉住子盈:「說對不起媽媽。」

  子盈從未見過母親這樣盛怒,只好躲到房中。

  稍後新加坡電話來追,子盈不敢再聽。

  她只得自己想辦法。

  忽然想到溫哥華的張玉芳,不如找她商量。

  是子茵來聽電話。

  「媽媽在不在?」

  「媽媽到老人院做義工,幫老人洗頭修指甲。」

  「你們生活好嗎?」子盈想閒聊幾句。

  「補習老師叫我快做功課。」

  「那麼,我稍後再打來。」

  幸虧張玉芳隨後複電。

  子盈囑她匯款去新加坡。

  她只是笑。

  「你記下號碼沒有?」

  「子盈,我不打算拿這筆錢出來。」

  「什麼?」

  「子盈,這是兩萬加幣,我們三母子足足可過兩個月了。」

  「可是——」

  「子盈,我與程柏棠已無糾葛,上星期我已到生命註冊處把子茵子照更改姓氏,他們現在姓張。」

  子盈呆住。

  「我想,子盈,你母親也已經拒絕你可是?」

  子盈死撐:「我還沒有問她。」

  「她是大家閨秀,寬宏大量,子盈,你同她說吧,我手上這一點點10年青春換來的資產,得小心翼翼運用,量入為出,母子三人得靠它過一輩子,稍有閃失,賤若爛泥。」

  子盈一句話說不出來。

  「對你,子盈,我終身感激。」

  話說得這樣明白。

  為著禮貌,張玉芳並沒有掛線,她閒聊說:「子茵十分想念姐姐……」

  子盈發覺她們都是好漢:猥瑣的貪新忘舊的程柏棠沒有摧毀她們的一生,反之,她們像火鳳凰般再生。

  子盈只得呆呆地說:「我還有點事要做。」

  她掛斷電話。

  此刻,沒有人再認得程柏棠。

  阿娥進來,放下一張銀行本票。

  子盈一看:「不不不,怎麼好用你的錢。」

  「當我送你禮物。」

  「不不,這是你辛勞所得,不必拿出來供別人花天酒地,請速速收回。」

  「我是給你的,子盈。」

  「冤有頭債有主,不,阿娥,你才幾千元月薪,這是鉅款,無論如何不能。」

  「你看你滿頭大汗。」

  「阿娥,我到今日才知道世界艱難,從前讀書,媽媽萬鎊萬鎊那樣匯來,我雖不是大花筒,卻也手段疏爽,現在才知道得來不易。」

  「你有個好娘家。」

  「真感激外公外婆。」

  子盈把本票交回阿娥手中。

  「我去找子函商量。」

  阿娥忽然笑了。

  子盈頹然,真是,找大哥有鬼用。

  她母親走出來,子盈以為有轉機,站起來:「媽——」

  誰知王女士說:「阿娥,子盈,這幾日進出小心點,屋裡沒有男丁,被人闖入就麻煩了,我已請了保鏢兼司機接送。」

  子盈知道無望。

  阿娥說:「子盈,你放心,他相識遍天下。」

  子盈獨坐房中。

  能向郭印南開口嗎?

  當然不。

  一輩子不,母親自幼教導:錢要自己掙,萬萬不可開口問男人要一分錢。

  父親並沒有再打電話來,大概是另外找到門路了。

  子盈一晚沒睡好。

  第二天一早,母親推門進來。

  「媽,你怎樣看這市道?」子盈胡扯。

  「我們不是賭徒,不必擔心,經濟有好有壞,稍後總會上去,不過,要回復到全盛時期就難一點了。」

  「為什麼?」

  「我雖不是經濟學家,也知道一個城市要輝煌到那種地步,需靠天時地利人和,特殊條件一失,獨一無二的地位不再存在,情況自不一樣。」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