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香雪海 | 上頁 下頁 |
四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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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士共有三個,每人輪一更。周醫生每隔一天出現一次,而病人已有許久不在公眾場所露面。她主要的工作是安排移交資產問題。 我無話可說,凡事分輕重,此刻我覺得最重要的是香雪海。我看著時間,已經是深夜,七小時後,我原應做新官人,娶淩叮噹小姐為妻。 但是我無法實現我的諾言。 叮噹會恨我一生,像狄更斯名著「苦海孤雛」中的夏維咸小姐,未婚夫在結婚那日溜走,於是她終身守著破爛的婚紗,在古屋中鑽來鑽去…… 我要警告叮噹一聲,總不能夠讓她一個人步入教堂結婚。 於是撥電話找叮噹。 她的電話響極沒有人聽。活該,這是我自己叫她不要聽電話的。 我立刻打給趙三,他的號碼正忙著。我又找孫雅芝,女傭人答:「孫小姐今天晚班拍戲。」 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太痛苦了。我渾身冒汗,爽這樣的大約,需要莫大的勇氣,我如置身客西馬尼園中。 我擦一擦額角的汗,再找趙三。 他來接電話。 「是大雄?」他笑,「緊張得睡不著?」 「聽著,趙三,你要為我去找叮噹,告訴她,婚事告吹了。」 他一怔,「是大雄?你確實你是大雄?」 「婚約吹了,我明天不會出現,趙三,幫個忙,替我去取消一切。」 「你人在哪裡?大雄,你究竟在什麼地方?」 「我不會告訴你,我要失蹤一段時期。」 「大雄,你有沒有搞錯?婚禮還有六個小時就舉行,你叫我去取消?你以後不打算見叮噹?」 「我只能說這麼多,我要掛電話了。」 「你瘋了,大雄,我趕來看你——」 我已經放下話筒,額上的汗涔涔而下。 為了香雪海,我不會這樣做,但為了只有這個秋天的香雪海,這樣做是值得的。 我一直沒有睡,坐到天亮,這上下怕叮噹已經知道婚禮無法依時舉行,她會不會哭鬧?抑或要殺死我復仇?或是一怒離開這塊傷心地?我造成她心靈上這樣大的創傷,自己也不好過,但我只看得見近身的眼淚。 終於十點鐘過去了。我頹然垂下頭。 完了,與叮噹這一段是告結束了,但是與香雪海又沒有結局。我鼓起勇氣,掩飾蒼白的心,站起來,走出書房。 趙三他們遲早會緝我歸案,我與香雪海要找個地方躲一躲。 周醫生來的時候,我與他商量。 他說:「我不贊成病人離開這裡。」 「醫生,我們可以聘請你在別的地方照顧她。」 「我這裡有別的病人,也走不開。」他很表歉意。 「我怕別人騷擾我們。」 「那麼搬到我的別墅去,我有層複式洋房,在西貢,你們可以到那裡去住。」 我想一想,也好,「謝謝你,周醫生。」 「西貢的景色跟利維拉差不多,你們會喜歡的,我很樂意這麼做,別客氣。」 「我同香小姐去說一聲。」 我迎面碰到護士,問她香睡得好不好。 護士苦笑,「現時她的一般機能都憑藥物控制,無所謂好不好。」 我難過得半晌作不了聲。 香剛剛醒來,周醫生為她診視。 十一點鐘了,叮噹是否在咆哮?我相信地毯式的搜索馬上要開始,叮噹或許會買兇殺我,一個憤怒的女人是可怕的,往往會做出害人害己的事來。我將臉埋在手心內長歎一聲。 周醫生跟我說:「她今天很愉快,關先生,別墅那邊我會馬上去通知下人。」 我與他緊緊地握手。 他與我有一個共同的目的,就是希望香雪海在有生之日可以過得高興一點。 我跟香雪海說:「我們要搬家。」 「你最多主意,要搬到什麼地方去?」香微笑。 「你是否信任我?」我吻她的額角。 「自然。」她的眼睛閃了閃。 「那麼,叫傭人收拾好,跟我走。」 「大雄,你最多詭計。」她輕輕地說。 中午我們吃過飯就離開。 我吩咐傭人,如有人前來查問,就說香小姐外游,而且,他們要記得,根本沒有見過關大雄這個人。 周醫生的別墅清淡雅致,內部的色調採用一種明快的淺灰藍,家具很普通很清爽,很多空間,但設備完美。 主人房非常寬大,落地長窗足有兩米高,大扇的玻璃窗看出去是西貢灣,帆船點點,相當怡人。我並沒有心思欣賞風景,但香雪海卻很留戀這一切。 她說:「周醫生很會享受的。」 日子無多,留戀也是應該的。 我黯然轉過頭去。 我們帶來了司機及女傭,當然,護士也跟著。為了避人耳目,乾脆用周醫生的車子。 希望叮噹與趙三不要來追蹤我。尋人最乏味,人家要出現,自然會站出來,避而不見,當然有極大苦衷,還去翻他出來幹什麼? 他們都是那麼聰明的人,希望他們明白體諒,我實在是不得已。 上天啊,我一生活了近三十歲,最痛苦的是現在,我心受煎熬,喉頭如火燒,我輾轉反側,不能成眠,與香雪海在一起,我看到的是叮噹,與叮噹在一起,我閉上雙目,看到的又是香雪海,整個人有被撕裂的痛苦,但表面上還不敢露出來,我一不敢狂歌當哭,二不敢酪酊大醉,一切鬱在體內,形成內傷。 我把時間簡單地安排一下,每天飯後我們坐船或在沙灘上散一會兒步,到附近鎮上溜達,帶些海產回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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