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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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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才留意到,書房一邊全是落地長窗,外頭便是游泳池。 香雪海永遠不肯好好地見人。 她總在忙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 上一次,是理髮,這一次,是日光浴。 我踱出書房來到泳池。 泳池作實際的長方型,她俯臥在跳板上,閉著眼睛。 一身雪白的皮膚,太陽光對她來說,仿佛不起作用,伊的黑髮結成一根辮子,垂在肩膀上。 泳池邊有天然高大的鳳凰木,樹影婆娑,紅花落在濡濕的青石路上。 我咳嗽一聲。 她轉動身體,睜開眼睛。 她起身,用一塊大毛巾搭住身子,坐到籐椅子上。 藤幾上有酒。 她喜歡喝,不分日夜,她手上都持酒杯,琥珀色的酒蕩漾,映到她的眼睛裡去,此刻我坐在她身邊,仿佛與她相熟,因為熟習她這個喝酒的姿勢。 我儘量放得自然,「其實我們認識,已經有三個月了。」 她側側頭,「恐怕沒有那麼久吧?」 「有的。」她不知道,音樂廳中的觀眾,我有份。 「在飛機上同我搗蛋,有那麼久了嗎?」 我笑。 「時間過得飛快。」她喝一口酒。 「趙三有事,趕到華盛頓去,今日我一個人。」 「趙三直抱怨沒人瞭解他。」香雪海半瞌著雙眼,但只要留一絲空隙,我還是可以覺得她目光如炬。 「其實他需要的不是瞭解,我也不瞭解他,但是我同情他。」 「我——」她說,「我認為他根本不需要同情,他的舉止完全正常,所以我與他在短時間內便成為好友。」 「你接受孫雅芝?」 「世上根本是有這種人存在的,人家容忍我們,為什麼我們不忍耐他人?」她坦然說。 「你不覺……可惜?」 「兄弟,當你活到我這個年紀,你便會知道,人最主要是求快樂。」她一副老大姐的姿態。 我的聲音有點暴躁,「對牢那麼一個女人,他快樂?」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乎?」她笑容可掬。 我半晌作不得聲。 「如果你是他的朋友,應該愛屋及烏,何必追究他的私事?」 「你縱容他,為什麼?」 「因為我年紀比你大,態度比趙老太爺客觀,所以看事物深一點。」 我歎口氣。 「你的女朋友可好?」 「叮噹?」我微笑,「很好,謝謝你,她此刻正在嘉道理農場參觀最新蕃茄接枝法。」 香雪海點點頭:「難怪你們有說不盡的話題。」她停一停,「吃一頓飯的時候也說個不停。」 「其實我們見面的時間不多。」我搭訕地說。 「快結婚了吧?」 「正在籌備中。」 「罕見的一對壁人。」 「啊,謝謝你。」 我有點緊張,她叫我來,就是為了說這些不相干的閒事? 太陽光零零星星在鳳凰木羽狀的樹葉間透下,並不覺得炎熱,撇開別的不談,這泳池畔的風光確是一流的。 香雪海是個有文化的女人,毫無疑問,我放下心來。 她穿著件黑色一件頭泳衣,儘管遮著大毛巾,還可以看到她一流的身材,大腿與小腹略為鬆弛,可能這一陣子略欠運動,但可以看得出只要稍加鍛煉,馬上可以恢復最佳狀態。 此刻她有一種慵倦的姿態。 我怵然而驚,原來女人的美並沒有什麼標準,千變萬化,由許多因素構成,誰敢說此刻的香雪海不是一幅風景? 「在陽光下,」我說,「你健康得多。」 她一怔。 「老實說,我一直不以為你會出現在陽光底下。」 她笑,緩緩伸一個懶腰,並不言語。 隔很久,她說:「我有點倦,今天晚上可有空?一起吃頓飯。」 「在這裡?」我有意外之喜,我喜歡這棟房子。 她點點頭。 「可以帶叮噹來嗎?她會愛上你的書房。」 「自然。」 「那麼我先告辭。」 「八點再見。」她又伸個懶腰。 香雪海此時的神情似只貓。 我要設法找到叮噹。年前從日本帶回來給她的無線電話派上用場。她把電話放在車裡。 叮噹問:「找我有什麼事?」 我向她報告。 「呵,你同她言歸於好?不是說最討厭飛揚拔扈的女人,忍無可忍嗎?」 我尷尬,「現在對她比較有深切的瞭解。」 「是嗎?幾時你對孫雅芝也恐怕會有比較深切的瞭解。」 「你到底來不來?」 「你應當問『你到底去不去』,不,我不去。」 我氣結,「縱容未婚夫同旁的女人晚飯,後果堪虞。」 「人家把你當小老弟,我才不怕。」叮噹說。 「當心。」我說。 「你要走,我也沒辦法啊。」隔著電話,都可以看到她擠眉弄眼的表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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