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香雪海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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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三說:「那麼下星期三,我在這裡等你,你權充我的私人秘書。」 「榮幸之至。」 我目的已達,起身道別。 叮噹,叮噹去觀卡通片了。 趙三會容忍他的女人去看動畫片與學蠟染嗎?叮噹並不適合他,享受是有盡頭的,我一樣有能力使叮唱的生活舒服,她既然沒有更嚴重的虛榮心,何必跟趙三? 叮噹是個冰雪聰明的女郎。 我們約好在大酒店咖啡店等。 伊準時晃動著風姿的「馬尾巴」來了,穿沙龍布的褲子,腰系印第安銀束帶,摩登如一幅新派畫。 我替她叫一杯礦泉水。 「如何?戲可精彩?」 「太精彩了,」她拍拍胸口壓驚,「我從沒看過那麼好的戲。」 我揚起一道眉,「卡通片?」 「叫《銀河鐵道九九九》,這部戲足可看三次。其中有一段敘說未來世界的人已煉得金剛不壞之身,突破死亡之門,但是卻活在無情無欲、冰冷的世界裡,他們反而嚮往過去脆弱的軀體,留戀不已。大雄,真令人震驚,你想想,這暗示些什麼?」 我微笑,「一一人們付出昂貴的代價,換取他們的理想,成功以後,隨著而來的是失去自我,無限的寂寞。」 「呵,太棒了。」叮噹睜大眼睛。 「老天真,為這麼膚淺的信息而興奮。」 「膚淺?嘿。」她很氣。 我拉拉她的馬尾巴,「這種似是而非的哲理,這麼容易便欺騙了你那敏感的心。」 她一怔,「咬文嚼字。」 「我剛見過趙三,同他學的。」我凝視她。 叮噹果然馬上護著趙三,「他是好人。」 我點點頭,「所以才怕他構成威脅,如果他是壞人,我怕什麼?」 「關大雄,你也懂得怕?」叮噹哈哈大笑。 我瞪她,真樂,女人最高興的時候,恐怕就是知道男人怕失去她的時候。 「你去找趙三幹什麼?」 「跟他去見香雪海。」 「呵,原來如此。」她點點頭,「黑衣女叫香雪海。」 「純粹好奇心。」 「省省吧,越描越黑。」 我說:「你也知道得很清楚,我不可能再愛第二個女人。」 「你這麼說,大雄,我很感動,可是你知道我這個人,我絕不會為感情要死要活,你是自由的。」 「他媽的。」我罵,「我同你交心,你卻嫌腥氣。」 她仰起臉笑。 我們結賬,在街上散步,叮噹忽然說—— 「香雪海這個女兒,是香企國跟一個女人在外國所生。那年香企國已經五十歲。」 我怔住,「什麼,你怎麼知道的?」 她聳聳肩膀,「為滿足男友的好奇心,四處打聽。」 我喜悅,「再說下去。」 「香雪海一直住在蘇黎世,不與他們本家的人來往。」 我說:「趙世伯也這麼說。」 「她三十二歲那年,香企國去世,將香港給她。」 「一一香港?」 「也不算誇張了,此地有什麼事業背後沒有香氏?人家一向處在幕後,不喜出風頭而已。」 「那麼說,她今年約三十三四歲。」我頓一頓,「結過婚沒有?」 「沒有,查不到資料。」 真沒想到叮噹知道得比趙世伯還多。 「如今香氏可以改變作風,耀武揚威了。」我說。 叮噹搖搖頭,「不,香雪海回來已有一兩年,她並不喜招搖,你連碰她三次釘于,純屬巧合。」 「真的?」我不置信。 「有時候是你自己送上門去的,」叮噹呼出一口氣,「像硬讓趙三帶你出席會議——禍福無門,唯人自招。」 「沒有這樣嚴重吧。」 叮噹不語。 「她是否非常非常有錢?」我問。 「那是不用說了,趙三以前說過一句話,那是:要上班工作的人,全部不算得有錢。還在掙,當然是不夠,到夠了,自然不再賺。」 「也許有人像你,叮噹,少少也認為足夠?」 叮噹微笑,「我是一個難能可貴的例外。」 「咄!從沒有聽過一個人如此讚美自己,文人的通病。」 叮噹說:「你應該知道我從不與其他文人來往。」 「文人相輕。」 我同她抬杠是抬定了。 有福氣便抬一輩子。 見香雪海的日子愈近,我便愈興奮,明知她也不過是一個女人,兩隻眼睛,一管鼻子,一張嘴巴,但是卻還是止不住地投入。 會議時間九點半。 這說明她是一個能夠早起的女人。 趙三說這例會三個月一次,商討些行政策略,有關航業統戰行動必須一致,是以行家與行家事前必須有默契。 我是他的秘書,並無發言機會。 到達會議室,我立即明白趙世伯的意思。 屋子全部窗都被封密,以人造光線代替。 現在一般的辦公室流行以盆栽花卉裝飾,這裡卻什麼都沒有,只備一張寬大的桃木桌子與相配的十二張椅子,除此之外,只餘必須的紙筆煙灰缸等雜物。 一件裝飾品都無。 牆壁上連畫都沒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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