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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師父回來以後,師母風趣得緊,都不似上了年紀的人。

  「流離失所,到處為家,不是開玩笑的事。」

  「我明白。」

  旁邊傳來師父的聲音,「你同他說什麼,是國香失算,關他啥事。」

  「明天我來接她。」

  海倫出來拿冰塊,「女朋友呢,不是怕難為情吧?」

  我再也無力嬉皮笑臉,倒在床上,臉埋在枕頭裡,處處人月團圓,唯獨斯人憔悴。

  海倫進來,「有話同我說也是一樣的。」

  我說:「有能力叫她出來,卻無能力照顧她。」

  「開頭的時候總有困難誤會,需要一段日子克服。」

  「真羡慕你同林自亮。」

  「你不知道我們作出多大的讓步。他說他讓我,我也說我讓他,奇怪,雙方退無可退,當中卻不見空隙,有時還覺得透不過氣來,你說怪不怪?」

  「你們當中可沒擠著一大堆閒人。」

  「是,沒人追我,沒有比較,死心塌地,」海倫向我擠擠眼,「小老弟,你去問問林自亮要擊敗多少閒人才能同我結婚。」

  「那不同,他那鬥爭是光明正大的。」

  「對,你的痛苦最要命,你的相思最纏綿,你的人格最高貴。」海倫以她一貫瀟灑的、玩世的、避重就輕的語氣諷刺我,隨即大笑起來,前仰後合,也不顧眉梢眼角是否露出皺紋。

  林自亮就是愛她這一點,對海倫來說,沒有什麼問題不可以放在肩上一聳聳掉,練成這種能耐真不容易。

  「換了你是我,你會怎麼做?」

  「小明,我會先努力事業,再談其他。」

  我說:「但是我忽然看到了盛國香。」

  海倫說:「視線是可以控制的,小明。」

  「幸虧盛國香不像你。」

  海倫一怔,「是嗎,呵,那多好。」

  成熟大方的她一點沒有計較,拍拍我的背,轉身出去。

  這些日子裡,出口傷人成為我的看家本領。

  「海倫,對不起。」

  「做小弟總得有些特權。」她笑。

  看看林自亮的眼光多麼好。沒到十分鐘,海倫還替我出淨一口烏氣:施峻這小傢伙打電話來,沒想到碰到定頭貨,海倫阿姨與她白相起來,好好地教訓她一頓。

  施峻習慣對我叱喝:「叫媽媽說話。」

  海倫與她計較,「媽媽,我也是人家的媽媽,你是不是要同我說話?」

  施峻急,「你是誰,快叫我媽媽。」

  海倫嘖嘖連聲,「媽媽沒教你與人說話要有禮貌?你說什麼我聽不懂,你得加個請字,或說謝謝。」

  施峻把話筒交給施峰,做姐姐的說:「請盛國香女士。」

  海倫笑,「你怎麼不早說,盛小姐不在。」

  「你是誰?」

  「咦,你知道號碼,怎麼反而問我是誰,我當然是此間主人。」

  「我母親呢?」施峰開始怕。

  「我不知道,我不認識她,也不認識你,我例不為粗魯不文的人服務。」

  施峰說不過她,只得掛上電話。

  林自亮說:「會不會過分。」

  「這孩子已經有十多歲了,她完全曉得自己在做什麼,呼呼喝喝地拿林家的人來出氣,算一算,小弟不過比她大十年八年。」

  「別誇張。」

  「看得出小弟很受了一點兒委屈。」

  「他在修練愛屋及烏,自然有所犧牲。」

  海倫說:「我真弄不懂,為什麼小弟一定要證明他會比她們生父更體貼,為什麼要對她們懷有歉意,林自明又沒有綁架她們的母親。」

  「別讓他聽見,我們到露臺慢慢說。」

  他們拉上玻璃門,電話鈴再響,外頭也聽不到。

  是施峰,敬酒不吃吃罰酒,非常客氣地問:「盛國香在嗎?」

  我說:「她到你外婆家去了。」

  「啊?」

  「不過這麼晚了,拜託你給她機會休息,不要再懲罰她了,夫妻間的事十分複雜,不是第三者任意撬一撬便可敗事,」料施峰聽得懂這番話,「我瞭解你的心情,但不希望你淨圖破壞。」

  施峰是隔了一會兒才掛上電話的。

  我走到國香的房間去透口氣,順手開啟她的電腦,看綠色的文字與繪圖一排排跳動,然後又關掉,百般無聊。

  沒想到書房有一隻窗在露臺隔壁,我還是聽到兄嫂的對話。

  「小弟是很天真的。」

  「她這樣出來,也委實感動了他。」

  海倫說:「又不是回不去,也不見得是第一次,你真相信一個成年女性會得不經大腦轟一聲放棄所有跟一個小夥子去生活?」

  我呆住。

  從來沒有用這個角度來看過這件事。

  林自亮也怔怔的,「我關心的只是小弟。」

  「整件事最吃虧的是他,人家夫妻早有默契,所以我從來不做第三者,賠了夫人又折兵,還背只大黑鍋,弄到最後,人家是浪子回頭,第三者往往惡有惡報,血本無歸。」

  「不會這樣吧。」

  「你看著好了,一聲『多謝你給我一段永志難忘的感情』,就可以漂亮地結束整件事。」

  大哥默不作聲,顯然沒有異見。

  我在書房中聽得渾身渾腦是汗。

  海倫輕輕說:「早十多二十年,許多無知少女有過這種經驗,現在多好,輪到無知少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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