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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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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完她要說的話,蹦緊面孔走了。 我不顧一切,匆匆趕到大學,蹩著腳,坐在實驗室一直等。 國香在開會,我癡癡坐著等候。 個多鐘頭後她才散會出來,一見到她我便顫聲問:「你要出門?」 她伸手碰一碰我臉頰,點點頭。 「你到底想避開誰?」 她輕輕說:「是公事,已計劃良久,非去不可。」 「躲開施抑或是我?」 「兩者都是。」她很坦白。 「無論你到什麼地方,我跟著去。」 我抓住她的手臂,使勁搖兩下。 她的助手推門進來,我連忙鬆手。 陌生人一出去,我又緊緊逼她,「告訴我,說,一走就可以解決問題?」 國香似身不由主,終於回答:「我去的地方你去不得。」 「你倒說說看。」 「比基尼環狀珊瑚島。」 「哼,原來是度假勝地。」 「你錯了。」 「我知道,是因為你要同他一起去。」 「他從來不跟我出差,他信任我。」國香說,「也許待我返來,你已找到女伴,一舉兩得,何樂不為。」 「你真相信事情可以如此完美解決?」 國香抬起頭來,「不,我不。」 我心略略舒暢。 「那麼讓我們一起到珊瑚島去,我不會妨礙你工作。」 「那地方曾是核爆試驗場,輻射性極高,並無客機航駛,也沒有酒店,礁湖中的魚,吃了污染的微生物,整條魚身發亮如燈泡,對我來說,是採摘活標本勝地,受到邀請,是一種榮幸,但那不是度假地。」 「我要同你在一起。」 「你不是已有蘇倩麗?」 我一呆。 「她適合你,既有時間,又有自由,我兩者都欠奉,」她聳聳肩,「我完全妒忌了,她是那種可以錯了又錯的女子,而旁人又會原諒她。」 我急急分辯:「她在我心中一點兒分量都沒有。」 「她對我丈夫,也曾經虎視眈眈。」國香說,「我們不是朋友。」 我看著國香,「忘記她,我們才重要。」 她溫柔地問:「你是否我剋星?」 國香決定帶我去,當我是助手。 林自亮大驚失色,他說:「你最好讀一讀資料。」 他往圖書館借來一大疊書報雜誌。 「我不怕。」 「值得嗎,為什麼不到巴黎去,或是羅馬,那個珊瑚島自四九年至五八年經過二十三次核爆,島上泥土中充滿銫一三七,染汙殼類以及海水,人跡不到,只有瘋狂科學家才把那處當花園逛。」 「核爆距離今日已有數十年。」 「老弟,你太無知,輻射物質銫一三七的半生命期是三十年,那意思是,隔了三十年,它的一半能量仍然存在,再隔三十年,仍有四分一存在,換句話說,九十年後才降至安全度,而鈽更加恐怖,要待二萬四千三百六十年後,它的能量才會消失一半,」林自亮合上書,「核輻射一經洩漏,萬劫不復。」 沒想到他如此博學多才。 沒想到盛國香如此無懼。 「她可以去的話,我也可以。」 「她有經驗,你沒有。」林自亮語帶雙關。 「我已決定。」 「她丈大會砍死你。」 「我不認為如此,這是一個文明的社會。」 「你太樂觀了。」 「海倫呢?」 如果海倫在他身邊,他一定不會有時間多管閒事。 我伸手推開面前的資料課本。 「島民逐一患白血病,證實由輻射引起,泥土上無論種植什麼,都含輻射元素,那是一座死亡島嶼。」 我心意已定。 「你這個羅曼蒂克的傻子。」大哥說,「十年後你倘若患了肺癌,大家都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我會融成一堆膿血,面孔變得似科學怪人,真痛快,那時盛國香才懂得我對她的愛。 林自亮遞給我一杯自製冰凍木瓜牛乳。 我一喝而盡,笑談渴飲匈奴血,去就去吧,風蕭蕭兮易水寒,自古不知多少仗是為女性而打,我不會寂寞。 「林自明,別瘋了。」 我不響。 「你以為她會對你認真?她不過是玩弄你。」 林自亮苦口婆心,就算母親在生,也不會比他更老土,會不會是核輻射轉變了人體內的荷爾蒙,以致男人越來越婆媽? 「我一點兒也不喜歡盛國香。」 「你不必勉強,倘若兩兄弟同時愛上有夫之婦,場面肯定悲壯過六國大封相。」 「我們無話可說了。」 「為什麼不說說海倫呢,你知道她在何方?」 國香告訴我,我們將由夏威夷群島轉軍用水上飛機往珊瑚島,一行共十多位生態生物學學者。 她興奮得似一個小孩子獲得心愛的禮物。 頗令人心寒,我排第幾? 事業、家庭,什麼時候才輪到黑市情人? 我在讀一篇小說:少女苦候她的有婦之夫八年,時日飛快,她已成少婦,他仍沒有誠意的表示,他永遠不會離婚,他喜歡奔走于妻子及情人之間,顯示忙碌熱鬧,他是最重要的一個人,兩邊都來不及地討好他…… 這並不是新鮮的陷阱,但我們都希望有奇跡出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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