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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這裡。」我撥開樹葉。

  她抬起頭,失聲:「當心。」

  我坐在樹上搖腿,「要不要上來?」

  「林自明,你真喝醉了。」她說。

  也許是,适才我喝過幾杯壓驚。

  抱著樹杆往下滑,眼看到地下,不知恁地,腳一扭,一陣痛,坐倒在地。

  「是不是,是不是?」國香跌足。

  扭到足踝了,我傻笑,雪雪呼痛。

  「你這不是跟我作對嗎?」

  我不以為然,「這裡不過是你家園子,又不是你睡房。」

  「再胡說我真的會生氣。」

  她想扶我起來,奈何我體重六十三公斤,她拖不動。

  國香蹲在我面前,看進我的眼睛裡去,「你是不是想害我?」

  我看著她良久,「不。」

  我扶著樹身站起來,不,我不能害她。

  國香過來架著我的肩膀。

  我邁前一步,站不穩,足踝痛入心脾,身子往前栽,體重拖著國香也一起跌倒,兩人作滾地葫蘆,國香真倒黴,半邊身子還壓在我身上。

  我嚎叫,「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她歎口氣,「完了。」

  這時,鄰家有人開門出來,看到一男一女躺在草地上,只當是野鴛鴦色膽包天,少不免狠狠盯兩眼,及至看清楚了,不禁失聲:「施太太!」

  我用手掩住臉,完了,國香說得對,完了。

  她連忙爬起身,鄰居先生情不自禁,興奮地問:「施太太,你在做什麼,這男人是誰,施先生在什麼地方,現在你打算怎麼樣?」

  我忍不住答他:「我是色魔,原本特地來非禮你的老婆,誰知遇上施太太,她卻是神奇女俠化身,把我制服在這裡,現在打算把我送到蝙蝠俠及超人總部去受審。」

  鄰居呆住了,驚惶地看著我,忽然想到我可能神經不正常,於是呼叫一聲,跑回屋內,重重關上門。

  「快走,」國香說,「他可能要報警。」

  我急痛攻心,「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忽然心酸,落下淚來,「國香,不要把我當小玩意。」

  她呆住。

  過一會兒,她小心翼翼扶住我,一蹺一蹺地走到車房,塞我進車子,然後發動引擎。

  渾身泥巴兼夾醉酒的我靠在椅子上緊閉雙目,但是那莫名其妙的眼淚還是找到縫罅擠出來。

  就是這樣到家的。

  大哥來開門,看見我們,嚇一大跳,指著國香就問:「你把他帶到什麼地方去來著?」口氣像為娘的指摘女兒的浪蕩子男友。

  「沒事,」我說,「沒事。」

  國香說:「請醫生,他扭傷足踝,可大可小。」

  大哥扶我坐下,不再客氣,冷冷說:「盛小姐,你可有發覺,每次他同你出去回來,都身負重傷,九死一生?」

  國香立即說:「林自明太任性一一」

  「放肆的恐怕不只他一個人?」

  我搖搖手,「大哥,請求你。」

  林自亮不忿地走開。

  我向國香道歉,「對不起。」

  她坐下來,「他說得對,是我不好,我應叫你走開,或是乾脆與你私奔。」

  我興奮,「你肯嗎,說你肯。」

  「召警抓你走,似乎太過分了。」

  「不,私奔。」

  「林自明,請代我設想,叫我如何離開施?」

  「站起來開步走,」我焦急說,「最容易不過。」

  「他是我女兒的父親。」

  「這是事實,路人皆知。」

  「你應當為我設想。」

  我不相信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這根本不是女人說的話,這種自私自大的對白往往由有婦之夫對無知少女說出,好讓她們盲目犧牲到底。

  我瞪著國香,是,她的確對我有感情,看得出她不捨得,但家庭對她更重要。

  心都冷了,盛國香並不是苦悶而成熟兼嚮往浪漫華麗感情生活的少婦,看來第三者註定要血本無歸。

  沒料到她卻輕聲說:「第一眼看見你,至為震驚,好像是,真不懂得形容,還記得你穿的衣服呢,可見印象多深:那麼熱的天氣,一整套淡黃色的西服,皺皺的,充滿夏日不經意懶洋洋風情,臉上一下巴的胡髭茬……」她低下頭,「英俊得沒有女人見了不打個突吧。」

  聽她的讚美,身子像是漸漸往上升,像氫氣球,頭輕輕觸到天花板,軀體微微搖晃,說不出的適意,原諒一切。

  她說下去:「人類都為美麗的人與事吸引,不能自己,我當然不能例外,記得第一次潛下水用紫外光觀察水母,真正心嚮往之一一」

  我抗議:「我不是水母。」

  她歉意地牽動嘴角。

  叫國香這樣長篇大論地訴說心中感情,已經大不容易。

  房門口傳來大哥冷冷的聲音:「醫生來了,」她轉過頭,「施太太,你請回吧。」

  這個煞風景的殺千刀。

  他把國香送走。

  醫生替我料理完畢,也告辭。

  林自亮坐在我面前,「小老弟,咱們談談。」

  「沒什麼好談的。」

  「朋友妻,不可窺。」

  「老施不是我的朋友。」

  「你們是不會有幸福的。」

  「我追求的,並非幸福。」

  林自亮長長歎口氣,「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人家來撬你老婆,你有什麼感想?」

  「學藝不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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