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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無名女

  打五月份就隱隱約約的熱起來,最最驚心動魄的夏季便宣告開始,這一熱要熱到十月中,七月剛開始,雜誌社裡已有三位同事中暑病倒。

  難為模特兒,在攝氏三十五度穿上秋裝拍照,非人生活。

  薪酬最高的嘉露說:總比正月過農曆年穿紗衣在寒風刺骨中面露微笑的好。

  不過她們現在也根精明,一聽說拍泳裝,就問:去巴哈馬,抑或崳裡?

  本來神話似的世外桃源,都被我們去濫了,一點神秘感也不剩。

  早十多廿年,誰去留學,大夥兒准羡慕得眼珠子掉下來,現在?留學生一毛子一打,每年回來三次,畢了業也不易找到理想工作。

  社會繁華富庶進步,以前難能可貴的事,現在唾手可得,再也不算矜貴。

  真的,人類已登陸月球,還有什麼地方是不能去的呢。

  於是同老闆說:去,去康城拍泳照。

  結果滿街碰見熟人,本市一半以上的電影工作者都擠在那裡看熱鬧:遊客、扒手、小販、掘金女、太陽油、舞男,整個碧藍海岸遭受染汙,以後再也不想念它。

  總是懷舊,以前的歐洲不是那樣的,以前可以租一部開篷跑車,沿義大利東部亞瑪菲公路開車到羅馬,一邊驚濤拍岸,另一邊景色如畫……

  「喂喂,又做白日夢?」

  我驚醒。

  女秘書愛瑪笑著把照片堆在桌上,「仲夏夜之夢,記得嗎,威利老莎寫的故事真有一手,那意境美得叫人心嚮往之。」

  「冰箱裡有什麼凍飲?」

  「啤酒,沙示,檸檬茶。」

  「有沒有綠豆百合湯?」我饑渴的問。

  「你來做呀,好不好,大家都愛喝。」愛瑪似笑非笑。

  我歎一口氣,用手捧著頭。

  「為什麼煩惱?」

  「江郎才盡。」

  「你又不姓江,不怕不怕。」

  「天熱,大腦閉塞。」

  「奇怪,小王他也那麼說。」

  「你呢,愛瑪,你不覺得嗎?」

  「我沒有大腦。」她笑。

  真是聰明人,有智慧的女子從不與人比聰明。

  沒有腦子,自然有英明神武的有識人士來搭救,怕什麼。

  我取起照片,「誰拍的?」

  「小王。」

  我按亮了燈看透明片。

  「陳腔濫調。叫小王進來。」

  愛瑪去了。

  小王呱啦呱啦的叫進來,埋怨,發牢騷,指我難服侍,吹毛求疵,同時,要求停薪留職。

  他要歇暑。

  他使我想起家中女傭,每逢八九兩月,定要歇暑,正當最多衣服要洗燙的時候,她放假,要不,便不做。

  後來我辭退她,使她求仁得仁。

  當然,小王與女傭不一樣,但心態卻絕對類似。

  我瞪他一眼,「背境老土不要緊,至少找個新模特兒。」

  「略為出色的女孩全部拍電影去了。」

  「新人呢?」

  「我不是星探。」

  「你有沒有妹妹?」

  「沒有,亦無表妹、堂妹,還有,教女朋友亦決不出來抛頭露面。」

  「再用這種照片,我們雜誌的銷路有危機。」

  「你不要,我拿到別家去用,人家付的稿費高三倍,貴雜誌荷包澀,嘴巴嚕嗦,我也不想再犯踐。」

  他拉開門,沖出去,嘭一聲關上門。

  吵起來了。

  在金風送爽之秋日,這種事是不會發生的。

  我用手托著頭。

  讀者不停要看新的東西,我們卻想不到新的東西。

  哎呀呀,怎麼辦。

  托著頭也不管用。

  「叫小王進來。」

  「小王游泳去了。」

  「星期一上午,游泳?」

  愛瑪說:「不如你也涼快涼快去。」

  「冷氣已經夠涼。」

  我無聊地拾起一本雜誌,參考別人的內容。

  落下一包照片。

  一定是小王的。

  我將它扔在一旁。

  隔五分鐘,又決定看一看,許這個人狗口會長得象牙來。

  照片落出來,我取起一看,呆住。

  一個女孩子與一隻沙皮狗,她穿著很普通的白襯衫,頭發包在頭巾內,背境是無窮無盡的草地。

  這明明是一輯生活照,即拍得似沙龍。

  女孩有一雙如姻如霧的芍藥眼,淡粒,臉龐秀麗得讓人一看之下暑氣全消。

  好傢伙,小王把這樣的寶貝留著自用。

  誰知陰差陽錯,這批照片落在我手上。

  我再次找愛瑪,「小王回來叫他馬上進來。」

  舊瓶不要緊,卻一定要裝新酒。

  我們已找到新酒。

  木市每一行都在發掘新人,簡直地毯式搜索,稍有姿色都不放過,略平頭整臉便稱美人,這女孩居然至今尚未有人識,奇怪。

  我取過外套。

  愛瑪問我,「哪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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