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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他漸漸氣平。

  她打量他壯圓肩膀與窄窄腰身,男人當然也有身材,他的腳趾一排像大豆,趾甲修理整齊。

  他在她對面坐下。

  「沒想到銀號可以如此自在。」

  「這只是林森投資的設計部分,數鈔票的員工在隔壁大樓。」

  「喲,同品川概念相同。」

  「你們抄襲概念。」

  「胡說。」

  即將吵架,田新連忙說:「我來致歉。」

  「不接受。」

  「你也太小器,糕餅已經落肚,米已成炊。」

  「田氏明日開招待會?」

  「正是,都準備妥當,萬事俱備。」

  「你這東風也該歸隊。」

  「噯,你的部門,正好叫東風。」

  他們絮絮談起,發覺同病相憐,都得承繼家裡生意,活動範圍狹窄。

  ──「一次,我不過提起想告假一年往歐洲遊覽博物館,家母實時痛哭像兒子已不在人世。」

  「唉,我更慘,一次選擇錯誤,行差踏錯,跌入汙溝,逐寸將自身掘出,爬到地面,他們還是嫌我惡臭,目光歧視,叫我心酸。」

  「有這樣的事?」

  「日後見到那連累我誤墮風塵的惡人,還得客客氣氣,面子上無論如何不能做出白日見鬼驚恐作嘔的樣子。」

  「恐怕做得不大好。」

  「你怎麼知道?」

  他只是微笑。

  兩人一直談到下班時分。

  其間有同事走近喂狗進食,又給水喝,原來牠住在公司,他們就像在家裡工作。

  「我與你參觀林森總部。」

  總部在隔鄰大廈一整幢玻璃幕牆大廈,全屬林氏,比田氏更驚人的是,工作人員全部穿著藍白二色制服,像警隊一般,肩膊佩章以茲識別級數。

  這樣嚴謹!

  田新看得呆了,速速離去。

  蒲東說:「我實在無法適應,建議另起爐灶。」

  兩個年輕人相視微笑。

  他送田新回家,在門口遇見左格生夫婦。

  莉莉一見林蒲東,眉開眼笑,留他吃飯,給他機會。

  左格生認得蒲東,力加邀請,「現在是朋友了。」

  他們走進左家公寓,發覺小床小凳已經入屋,地方淺窄,田新不由得說:「阿左,我把我那邊也讓給你們,拆除主力牆,添多七百余方呎應用。」

  「那麼,你住何處?」

  「王袍一定有辦法。」

  莉莉高興得不得了。

  其實她並沒有預備客人那兩份菜,只做了一鍋葡國雞及一盆沙律,蒜茸麵包任吃。

  林蒲東與田新都是大胃王,吃得碗底朝天,沐液全用作蘸麵包。

  田新邀請蒲東移步喝咖啡。

  蒲東欣然答應。

  回到自家單位,田新敲敲牆壁,「就是這裡,打通穿過,天衣無縫,田靳有眼光,一早建議做小單位,方便年輕人置業,有資本者又可兩層打通,我明日知會王袍動工。」

  蒲東見她自身並無長物,卻處處為人著想,只覺可愛。

  喝完咖啡,田新說:「第二早還要上班呢。」

  「參觀完林家鋪子,印象如何?」

  「兩處地方都寬敞明亮,氣氛良好,總部兼設天臺花園咖啡座,供員工休息,不可多得,前程美好。」

  「謝謝你。」

  田新溫和說:「你該回家了。」

  他點點頭,忽然握住田新手背,輕吻一下。

  蒲東離去後,田新在客廳踱步,籲出一口氣又一口。

  終於,她坐到計算機前,看有何訊息。

  一看之下,怔住。

  由關美景發出消息,「親愛的新女,特此敬告喜訊:關良辰訂於本年度十二月與邦妮麥湯遜結婚」,附著二人近照。

  那紅發女子漂亮到極點,燦爛地笑逐顏開,關良辰仍然清臒憂鬱,手搭未婚妻肩膊。

  十二月十二日,那是昨天。

  田新有點傷感,那一夜自然不寐。

  第二天是品川大日子。

  太陽照樣升起,她回公司妝扮。

  輕輕囑琥珀以品川公司身份送禮。

  化妝師跟著幾個女生走,場面如時裝表演後臺。

  人生如戲,一場接一場,不能鬆懈。

  到達會場,田靳迎上,「你可知關良辰結婚?」

  田新點頭。

  「這麼快,很替他高興,差人送上禮物。」

  田新又頷首。

  田靳知她不好過,擁抱妹妹。

  儀式開動。

  先是田靳上臺,說了幾句,田新隨即匯合。

  記者一見兩人均穿一式西服,大樂,閃光燈不停,又說:「兄妹漂亮過電影明星。」

  田靳再介紹王袍與左格生等人。

  他們的家眷都在場鼓掌。

  田新忽然看到一個身影,快步上前,輕喚:「蒲東人。」

  那高大男子轉身,看到田新,綻出笑容。

  田新忙不迭說:「對不起認錯人。」

  嗒然垂頭,卻不料身後有人說:「我在這裡。」

  這可是真真實實的林蒲東。

  他笑問:「田老先生與田太太沒有來?」

  「他們再也不管這些,你想見他們?」

  「總有一日要拜訪尊輩。」

  田新微笑,蒲東人會說話。

  「新女你今日漂亮之極。」

  「老大了打扮朴數為上。」

  「有人說自助桌上燉蛋非常美味。」

  「還等什麼?」

  田新挽著蒲東臂上前。

  王袍暗暗留意,田靳走近,想說什麼,王袍「噓」一聲,「讓他倆自然發展」,田靳點頭。

  兩家合併不過是向社會表態,品川工作程序如舊。

  田新與蒲東不談辦公室事,二人不乏話題,一日研究澳洲發明的斜坡建造掛屋問題:「人口稠密都會大可效法」,「華裔事事都講四平八穩,住宅吊半空,有忌諱」,「這是一個大問題」……

  攤開圖樣細究,又是半天。

  這樣,來往整季,連他們都覺得已是一對。

  這次沒有壓力,田新懷疑諸人一早看出端倪,但他們含蓄,沒有實時撲殺,大概也覺她可憐,再反對,她可能孤老終身。

  一日晚飯,田太太給女兒看月前置下的黃金褔祿壽三星,「給寶寶的禮物」,又出示小小衣物被褥,應有盡有,有一件哈利戴域生機車的蚊型皮夾克,笑得諸人合不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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