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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關悅紅已經準備妥當。

  林茜輕問:「你可要見一見小英?」

  她仍然搖頭。

  「你毋需表露身份。」

  她還是搖頭。

  「我有她近照。」林茜打開手袋。

  李醫生按住林茜的手。

  林茜問關女士:「你這次來,不是與她團聚?」

  關悅紅清晰回答:「我這次來,是為著捐骨髓。」

  林茜別轉頭去,堅毅的她不禁淚盈於睫。

  驚惶慌亂緊張中,她也怕英會認回生母,從此疏遠養母,但是母女相認是件好事,她從未想過要從中阻撓。

  沒想到這女子比她更明白道理。

  關悅紅輕輕說:「之後,我結了婚,我有別的孩子,他們以為我來東岸探親,我的生活還過得去,這件事之後,我會悄悄離去。」

  林茜點點頭。

  「你們……為什麼不責備我?」

  李醫生想一想,「斥責他人太容易了,我一向不做那樣的事。」

  林茜籲出一口氣,「見略相同。」

  關悅紅不再出聲。

  看護進來,「請跟我走。」

  林茜忽然覺得疲倦。

  她輕輕說:「歲月不饒人。」

  當天傍晚,她在晚間新聞裡鳴謝觀眾,多謝他們參予救助英安德信,得體地希望他們繼續為其他病人登記配對。

  小英在病房中看到新聞,感動不已。

  她向同學蜜蜜說:「我媽最好。」

  蜜蜜不住點頭,「她真能幹,又願全心全意為子女,這些年來,揚名立萬,可是,從不忽略家庭。」

  「我仰慕我媽。」

  蜜蜜忽然說:「家母至今沒學好英語,她是個平凡的家庭主婦,平日只在小孟買一帶出入,可是,她也是最好的媽媽。」

  英笑,「我們多麼幸運。」

  「有一首兒歌,叫做『如果你知道你快樂』——」

  「如果你知道你快樂就拍手,如果你知道你快樂踏踏腳——」

  兩人像孩子般唱了起來。

  蜜蜜同好友說:「有一刻,我以為我會失去你,怕得我失聲痛哭,連我自己也不明白,原來不同國籍也可以成為好友。」

  英說:「揚打聽過,這家醫院像聯合國,共有三十八個國家語言翻譯,大部分是員工,也有義工。」

  「真不可思議,這許多移民,都跑到同一片土地來,樂意遵守這個國家的律法與制度。」

  「這會不會是論文的好題目?」

  「可惜我們不是讀人文系。」

  揚推門進來,「又在談論男生?」

  蜜蜜一看到他嚷出來,「光頭!」

  揚說:「我陪小英。」他摸摸頭皮。

  小英頭髮已掉得七七八八,她索性剃光頭髮戴帽子。

  揚親吻妹妹的手,「清人,你有救了。」

  蜜蜜笑得落淚,「你叫我什麼?」

  「咖喱?」

  大家笑作一團。

  看護進來觀察小英,聽見他們互相戲弄,不禁笑說:「誰叫我青蛙,我可要生氣。」

  她是法裔。

  英用流利法語答:「你理那些人作甚,他們是屎。」

  「你聽,光是這句話就惹架打。」

  「你說呢,真正的種族和諧有無可能?」

  看護答:「像我國這樣,表面和平共處已經不易。」

  「你指法國?」

  「不,我國。」

  「是是,我們都宣過誓效忠,不可食言。」

  看護同小英說:「你需先做輻射治療,明白嗎?」

  英點頭。

  蜜蜜看看手錶,「我得回家趕兩份功課。」

  她告辭。

  英問看護:「誰是那善心人?聽說,我們可以通信,但只允用名字稱呼,不可提及姓氏。」

  「你的捐贈者說不必掛齒。」

  「那是什麼意思?」

  「他匿名,不想透露身份。」

  「是位他?」

  「是一名女士,好了,小英,你該休息了。」

  英歎氣,「這陣子體力不支,時時不自覺墮入睡鄉,忽爾又醒來,繼續做人,未老先衰。」

  「你就快打硬仗,不可氣餒。」

  「倘若不再醒來,也不十分介意呢。」

  「千萬不可這樣想,病人意旨力最重要。」

  英還想表示感慨,但是已用盡了力氣,病人連發牢騷也乏力。

  看護輕拍她的手。

  半夜英緩緩醒轉,她發覺房間裡有人。

  她想揚聲,但努力運氣,力不從心。

  那人不知她蘇醒,站在角落不出聲。

  英看著他,這是誰,不是林茜媽,也不是揚,呵莫非是要來帶她走。

  英不動聲色,那個穿深色衣服的人踏前一步。

  英忽然想到床頭有喚人鈴,她轉頭去找,再抬頭,那人已經不見。

  那時,天漸漸露出曙光。

  揚推門進來,他高大、強壯、大眼、黑膚,不怒而威,可是他嚇走了剛才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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