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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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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老了似足小孩,返老還童。 上了車,她才輕輕說:「我與女兒吵架,出門散心,上了公路車,一直載到遠處下車,忽然不懂回家。」 英點點頭。她脫下外套,罩在王老太身上。 英輕輕問:「什麼叫長公主,難道還有短公主?」 唐君佑微笑,「長公主,即皇帝第一個女兒,讀長大的長,不是長短的長,當今英國長公主是安妮。」 「呵,真複雜。」 「你家是上海人?」 英笑笑,「不,中文是我自己學的。」 「學得真好。」 「你也不差呀。」 女警見他倆因此攀談起來,微微笑。 英請老人逐戶辨認家門。 老人疲倦了,有點糊塗,「這一家,好像是,好像不是,門口有櫻花那家……」 可是住宅區園子全種著櫻花。 英不停撥那個電話。他們正轉往曆山公主道,電話忽然有人接聽。 英連忙問:「你們那裡可有一位王老太?」 對方十分緊張:「你是誰,我婆婆怎麼了?」 女警停下車,接過電話:「我是警察,婆婆在我車裡,你們家的地址是——呵,原來是公爵夫人路,立刻來。」 若不是打通電話,怕找到明朝還無頭緒。 警車立刻駛往公爵夫人路。 一車人都鬆口氣。 王老太一直說:「謝謝你們,謝謝你們。」 公爵夫人路比較遠,可是也片刻就到。 已經有人在門口等,一見警車,奔出來迎接。 那是一個中年太太,忍不住放聲大哭。 身邊是她的子女,不住勸慰。 王老太下車來,被她女兒扶進屋裡。 那一對年輕男女不住鞠躬道謝。 「請進來喝杯茶。」 女警很高興完成任務,擺擺手,駛走警車。 英謙遜:「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那年輕男子說:「我叫劉惠言,這是我妹妹惠心。」 英與唐君佑也介紹自己。 「今天認識好幾個朋友,真要多謝王老太。」 他們交換了電郵及地址。 「婆婆一失蹤我們就四處找,後來才醒起應該有人在家等電話,我一進屋就聽見吳小姐聲音。」 他們都以為英姓吳,這兩個字對外國人來說同音。 英也不再解釋,禮貌地道別。 劉太太出來送客。 英問:「婆婆好嗎?」 劉太太又流淚,「睡了,像個小孩似的,老人既可惱又可憐。」 惠言和惠心連忙去安慰母親。 劉太太卻說:「惠言,你送兩位人客下山。」 惠言立刻取過鑰匙,「知道。」 英說:「我的車在市中心圖書館附近,送我到那裡即可。」 唐君佑也說:「我們在圖書館還有點事。」 劉惠言說:「開頭,我以為你們是兄妹。」 英笑了,「不,不。」 劉惠言也笑,「接著,又覺得你倆是同學。」 唐君佑不出聲,這分明是試探他與英的關係。 這劉惠言不懷好意。 唐君佑認為是他先看見英,頓覺不妥。 只聽得英說:「我們也是剛認識。」 車子駛到市中心,唐君佑說:「在這裡下車好了。」 他替英開車門。 看著假想敵走了,唐君佑鬆口氣,「英,去喝杯咖啡好嗎?」 英想一想,微笑,「為什麼不。」 唐君佑大喜。 他第一眼看見她就喜歡:全神貫注蹲在老人膝前溫言勸慰,大眼睛充滿同情,這樣純真女孩已不多見,許多女同學注視一輛歐洲跑車及它的司機時更為專情。 老人與幼兒?算了吧。 他也喜歡她樸素的白襯衫與卡其褲。 他們挑一張露臺桌子。 街角有藝人用小提琴伴奏賣唱。 那是一首多年前的西班牙流行曲:「吻我,多多吻我,永遠愛我,永遠做我的愛人……」 藝人唱得熱情洋溢,唐君佑忽然感動,掏出零錢丟在琴盒裡。 英微微笑,她照例沉默。 是春季,咖啡座露臺的紫藤花直探到他們臉前,年輕男女雙雙對對路過,又在他們鄰座調笑。 那藝人奏起另一首歌:「愛在空氣中……」 唐君佑忽然說:「你等一等。」 他走到隔壁小店去買了一隻紙盒照相機。 「可以嗎?」他舉起相機。 英又笑,「為什麼不。」 唐君佑把握時機,替英拍攝照片,又請侍者幫他倆一起合照。 年輕人似有種感覺,知道今日會是很重要的一天。 「告訴我關於你的事。」 英詫異,「都講了,學生,姓安德信。」 「但,你是華裔。」 英不願多說。 唐君佑立刻識趣,「我家是新移民,抵埗不到十年,父母退休前在大學教書,他們此刻在新英倫一帶度假,我有兩個哥哥,都已婚,一個在澳洲,一個在新加坡,都近著岳父母住,叫家母抱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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