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心扉的信 | 上頁 下頁
三十九


  「不,不是我。」

  那朋友詫異,「誰,誰做這種傻事?」

  「有一個人,不住寫信給心扉,幾達十年之久。」

  那朋友張大了嘴。

  于新生拍拍他肩膀,「多謝你幫忙。」

  新生雖然有點疲倦,還是以守丹為重,先到她的公寓去。

  守丹終於睡著了,床鋪一片淩亂,甚至有一隻枕頭套子脫落,可見她掙扎了良久。

  于新生凝視未婚妻,他瞭解她有多少這根本不重要,她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又有何關係,只要愛她便行,于新生願意那樣做。

  他拿著空酒杯出去對女傭說:「把所有的酒扔出去。」

  「是。」女傭愉快地回答。

  「她要是再買,繼續扔出去。」

  女傭的聲調更加欽佩:「是。」

  案頭有未寫完的信:「心扉,除了你之外,我只有于新生了,他與你不同,我與你之間,無所不談,我的事,你都知道,但是新生不一樣,我們的出身、背景、環境,一點沒有類同,有時我十分懷疑,單是相愛,不知道夠不夠,這種疑惑,使我極端不安。」

  新生無限悽惶地抬起頭來。

  這些年來,梁守丹不住地寫信給心扉,又不住地收到心扉的來信,實際上,寫信的是她,覆信的也是她,心扉即守丹本人。

  她把信寫好了寄出去,根本不理會它們落在哪一個角落,不要緊,她即是她自己最好的朋友,她總有辦法回復她自己的信。

  于新生靜靜地站著,輕輕地落下淚來。

  本來寫信給自己好比寫日記,是一種抒發情緒的方式,無可厚非,只是守丹一本正經地把信貼上郵票寄出,又寄回給自己,可見她是多麼渴望與外人有溝通。

  新生閉上眼睛。

  背後傳來守丹疲倦的笑聲:「怎麼來了這裡,你爸媽恐怕有說不完的話要同你傾訴。」

  于新生連忙牽起嘴角笑,「我牽掛你呀。」

  守丹道:「這下子可讓你看到蓬頭垢臉的我了。」

  于新生轉過頭來看著她,「守丹,讓我們結了婚再走吧。」他忍著發酸的鼻子。

  守丹猶疑地笑,「這麼快?我要好好地想一想。」

  新生溫柔地說:「要不要同心扉商量一下。」

  「這是個好主意。」

  「幾時寫信給她?」

  「有空馬上寫。」

  新生握著她的手,在下巴摩擎,乘她不在意,雙眼又紅起來,淚盈於睫。

  「心扉,我渴望有一個正常家庭,養育孩子,早上六七點鐘起床,主持家務,有空的話,做些自己有興趣的工作,如果忙,就以家庭為重,聽上去好似很簡單,物件也就在身邊,但是我心中有許多恐懼,無法克服,我怕有人不接受我。對於出身,我有若干自卑,卻又在表面上急急欲證明我沒有自卑感……連梁守丹都幾乎應付不了梁守丹。」

  守丹把信納入信殼,貼上郵票,放在進門茶几的銀碟子上,待女傭寄出。

  過兩日,回信來了。

  守丹詫異得張開嘴合不攏來,連忙拆開。

  心扉的信!

  淺藍色的信封,本地郵票,爽朗的字跡。

  守丹忙不迭讀下去:「守丹,很高興你徵求我關於成立家庭的意見,我是與你討論問題的最佳人選,于新生假如愛你,那麼,他會更加愛護你的缺點,假如他不愛你,你的優點也與他無關,而守丹,我相信,他是非常非常愛你的,不必憂慮猶疑,請勇往直前。」

  守丹緩緩抬起頭來。

  這是一封真正由心扉作答的信。

  她連忙坐到寫字臺前,「心扉,對於快樂,我的看法是這樣的,有好必有壞,有聚必有散,婚姻大概也是這樣吧,父母親當年是何等幸福,以致受了打擊之後,對比太過強烈,母親終其一生未能恢復原狀,我每念及此心灰意冷。」

  守丹輕輕把信放在同樣的位置上。

  §10

  那一夜,守丹與新生應邀出席于家親人的晚宴,新生發覺未婚妻臉上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平和感。

  他悄悄問她:「心扉怎麼說?」

  「我們還在商討中。」

  「她站在我們這一邊吧?」

  「她贊成。」

  「希望你考慮她的意見。」

  「他們來了。」守丹朝於家的親友投一個眼色。

  這一關比守丹想像中易過,社會風氣畢竟不一樣了,一見梁小姐頭面妝扮如此得體,眾人已有好感,加上守丹最大的優點是絕不多嘴,對任何話題都以微笑應付,這一頓飯不會比從前侯書苓那種飯更加難吃,她勝任有餘。

  女眷沒待散席就開始私底下評頭品足,暗地還發表意見。

  「于家把未來媳婦打扮得恁地漂亮。」

  有人「嗤」一聲笑出來,「於家?他們算是小康,未致於有那樣的能力,那位梁小姐穿的戴的,恐怕自家帶來。」

  有人感慨,「女孩子身邊有個錢,愛嫁什麼人,就嫁什麼人,大可以挑個最愛的,多好。」

  「像于新生那樣的男孩子,品性雖好,可惜,無甚出息,讀到博士,大不了在小大學裡當講師,二十年不知升不升得到教授,升上去又如何,不過住間寬敞點的宿舍,生活沉悶。不過,女方如有嫁妝,話又不同說法,那麼多假期,大可逛遍歐亞美洲。」

  「為何那于阿姨還不滿意粱小姐。」

  「你見過世上哪個婆婆會對媳婦表示心滿意足的。」

  「這倒是真。」

  散了席,人都散清,于太太還在抱憾,「姻緣前定,不由人不信,挑來挑去,竟會是她。」

  于先生不由得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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