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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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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奔過去,兩手緊緊抓住他的雙臂,我不肯放開,「聰恕!」我看他的眼睛,他眸子裡恢復了神采,有點恍惚,但是,很明顯地,他的神智回來了。 「聰恕!」我用盡所有的力氣大聲叫他的名字。 「喜寶,發生過什麼事?」他焦急地問我。 「發生過什麼事?」我笑,然後哭,然後覺得事情實在太美妙了,於是又大笑,眼淚不住地滴下來。 「喜寶,究竟是什麼一回事?」他不住地問我,「我是不是病了?」 我抱住他,「一切都好了,沒事,沒事。」 我轉頭看牢醫生,醫生得意洋洋。「是的,他已完全恢復正常,我們得多謝——」 我連忙說:「我看護他是應該的。」 醫生揚揚眉,略為意外,然後說:「我指的是周小姐。」他把身後的一個白衣女護士拉出來。 「周小姐?」我愕然。 到這個時候,我才發覺有這麼個人存在,小小個子,圓圓面孔,五官都擠在一堆,但又不失甜蜜的女孩子,她正謙虛的微笑呢。 我怔住了。 醫生說:「多虧周小姐日日夜夜照顧勖先生,又建議電療,她幫他……」 我沒有聽進去,這醫生懂什麼?照顧病人根本是護士的天職。 我日日對著聰恕說話……這多半是我的功勞。我跟聰恕說:「來,先打電話給媽媽,安慰她一下,你還記得家中的號碼嗎?」我拉著他向走廊走去。 「當然。」他馬上把號碼背出來,「我怎麼會忘記?」 真奇妙,我真不敢相信,一天之前他還糊塗不醒,現在跟正常人一樣了。 我看著他撥電話。我跟醫生說:「真是的,怎麼忽然之間恢復正常了。」 醫生耐心地說:「不是『忽然間』,是周小姐——」 「電話通了。」聰恕轉過頭來說:「是傭人來聽的電話。」 「叫你母親來聽沒有?」我問。 「等一等,喂?」他嚷:「媽媽?我是聰恕,誰?聰恕。什麼聰恕,不是只一個聰恕嗎?媽媽——」他又轉過頭來說:「她好像要昏過去了。媽媽!你來醫院?好的,我等你。」他掛上電話。「我到底病了多久?」他疑惑地問。 醫生說:「周小姐會陪你回房間,慢慢跟你解釋。姜小姐,你跟我到一到辦公室。」 我興奮地說:「待勖太太一來,勖聰恕就可以出院。」 「我建議他暫時再留在這裡一個時期。」醫生說。 「為什麼?」我問。 「他尚要慢慢適應。」醫生說。 「是的,我要馬上回去把這好消息告訴他父親。」我站起來,「我把他父親接來看看他。」 「也好,勖太太一到,難免又有抱頭痛哭的場面。」醫生也笑,「在這種病例中,十宗也沒有一宗痊癒得這麼順利,姜小姐,或者你想知道我們怎麼醫療的過程——」 「最重要的是他已經痊癒了,」我笑,「其他的還有什麼重要?」我推開醫務室的玻璃門,「我去接他的父親。」 「姜小姐——」 「等他父親來你再說吧。」我笑,「那麼你一番話不必重複數次。」 醫生無可奈何地看著我奔出去。 我把車子開得飛快,途上一直響著喇叭,看到迎面有車子來並不避開,嚇得其他的司機魂飛魄散。我從來沒有這樣輕鬆過,我想著該如何開口告訴勖存姿,這麼大喜的訊息,他一聽身子就好。不錯,聰恕是他的命根,他一曉得聰恕沒事,他的精神便會恢復過來,只要他好起來,我們拉扯著總可以過的,我充滿希望,把車子的速度加到頂點,像一粒子彈似地飛回去,飛回去。 到了家,我與車子居然都沒有撞毀,我在草地上轉了一個圈,大聲叫:「勖先生!勖先生!辛普森太太——」拖長著聲音,掩不住喜悅。 我大力推開前門,奔進屋子,「辛普森太太——」 辛普森自樓上下來,我迎上去拉住她的手,「好了。」我來不及地說,「這下子可好了。」 她的臉色灰白。 我住口。 我們僵立在樓梯間一會兒。我問:「有事,什麼事?」 遠遠傳來救護車的響號,尖銳淒厲。 辛普森說:「勖老爺,」她停一停,然後仰仰頭說下去,「勖老爺去世了。」 我用手撥開她的身體,發狂似地奔上樓。 我推開勖存姿的房門。我才離開一個小時。才一個小時。 他四平八穩地躺在床上,眼睛與嘴巴微微地張開。 一個老人,死在家中床上。這種事香港一天不知道發生多少宗,這叫做壽終正寢。但這不是一個普通的老人。他是勖存姿。 「勖先生。」我跪在他床前,「勖先生,你是嚇我的,勖先生,你醒一醒,你醒一醒。」 辛普森說:「我打電話到石澳那邊,可是勖太太不在家。」 救護車嗚嗚地臨近,在樓下的草地停住。 辛普森說:「我又沒法子聯絡到你,於是只好打九九九。」 我問:「他就是這樣躺在床上死的?」 「是。」辛普森說。 「臨終有沒有說話?」 「沒有。」 「你沒有在他身邊?」我問。 救護人員蹬蹬蹬喧鬧地上樓,一邊問著:「在哪裡,哪裡?」 「他不要我在身邊,他說要休息一會兒,我看著他上床才走開的,有長途電話找他,一定要叫他聽,我上得樓來叫他不應,他已經是這樣子,鼻子沒氣息,身體發涼。」 救護人員已經推開門進來。 我拿起勖存姿的手。 「讓開讓開。」這些穿制服的人吆喝著。 我服從地讓開,放下勖存姿的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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