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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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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到漢斯的頭顱,他的血與腦漿,我嘔吐起來。 勖存姿把護士叫進來。 第二天勖聰慧嫁宋家明,我還是去了。坐在聖保羅大教堂,像個木偶,臉上妝著粉,身上穿著白色緞子小禮服,帽子上有面網、有羽毛。辛普森一直站在我身邊。她待我倒由假心變得真心。 聰慧美得不能置信,純白緞子的長裙,低胸,細腰,頭髮高高束起,上面一頂小鑽石冠,像童話中的小公主。我沉默地看著她。 一個人被謀殺了,倒在泥濘裡,他們卻若無其事地辦喜事。甚至一家都來了,只除卻聰恕。勖存姿完全公開了我與他的關係,把我介紹給他的妻。 歐陽秀麗女士還是那麼富泰雍容,一張臉油光水滑,她一切的動作都比這世界慢半拍,她把我從頭看到腳,從腳看上頭,緩緩地點點頭,不知是什麼意思。 我叫一聲「勖太太」。 她說:「大冷天,穿得這麼單薄,不怕冷?」 我慘淡地笑一笑,根本不知如何回答。辛普森倒搶先替我說了:「姜小姐有長明克披風在這裡,我替她備下的。」 勖聰憩眼皮都沒抬一下,與她兩個小女孩子在說話,佯裝沒看見我。方家凱不好意思,尷尬而局促地向我點點頭,眼睛卻瞄著聰憩,怕她怪罪。 歐陽秀麗似笑非笑地坐在我旁邊,兩隻手搭在胖胖的膝上,她說:「聰憩有孕了,希望她生個兒子,好償心願。」也不曉得是否說給我聽的。 (有人被謀殺,血與腦漿,而兇手的一家卻坐著閒話家常。) 我低聲向辛普森說:「給我一粒鎮靜劑。」 她從手袋的小瓶子裡取出來給我手中。我取來含在嘴裡,覺得好過一點兒。 沒有人再提到馮·艾森貝克這個名字。憑我的法律知識,不足以瞭解他們上過幾次堂,疏通過幾個人。反正勖存姿已經達到目的:沒有什麼事他要做尚做不到的,殺個人又何妨,他罩得住。宋家明,他的女婿為他奔走出入法庭,他還是逍遙自在地做他的商人,賺他的錢。他不會虧待宋家明,勖存姿不會虧待任何人。 但是漢斯…… 我嘔吐起來,辛普森把我扶出教堂。 當時勖存姿正把聰慧的手放到宋家明的手上。我沒有看到他們交換戒指。 我吸進一口新鮮空氣。「辛普森太大,我想回去休息。」 「姜小姐,你得支撐一下,禮快成了。」她替我披上斗篷。 我抓緊斗篷,顫抖著說:「讓我回去,讓我回去,我媽媽在等我,我媽媽在等我。」 「姜小姐,姜小姐——」 「你的母親早已跳樓身亡。」勖存姿在我身後出現,抓緊我雙肩,「你無處可去。」 我直叫,「你殺死她,你令我無家可歸,你——」 他一個巴掌掃在我臉上。我並不覺得疼,可是住了嘴,眼淚簌簌地落下來,卻不傷心。 我進了療養院。 功課逼得停下來。 功課是我唯一的寄託,我不能停學。 與勖存姿商量,他同意我回家住,但是要我看心理醫生。我只好低頭。 然後他回蘇黎世,留我一個人在劍橋。我往往在圖書館工作到八點,直到學校關門才回家。辛普森為我準備好各式各樣完美的菜式等我放學,我胃口很壞。 他已經買通了每一個人,醫生、管家、傭人。現在我知道我處在什麼位置。 奇怪,曾經一度,我們試過很接近,因為那個時候,我還不太認識勖存姿,他不過是個普通有幾個錢的小商人,可以替我交學費的,就是那樣。到後來發覺他的財雄勢大,已到這種地步,後悔也來不及,同時又不似真正的後悔,像他所說,如果我可以鼓起勇氣,還是可以離開他的。 我要求與他見面。 我簡單直接地說:「我要離開你。因為你不再是那個在園子裡與我談天的人,也不再是那個與我通信的人。」 「你能夠離開我嗎?」勖存姿反問。 「我會得嘗試。」我答。 「不,」他搖搖頭,「現在我又不想放開你了。」 我早料到他有這麼一招,他花在我身上的時間、心血、投資,都非同小可,哪裡有這麼輕易放我走的道理。 我的臉色變得慘白。 「難道你沒有愛過我?」他問。 「曾經有一個短時期。」我說。 「有嗎?抑或因為我是你的老闆?」他也黯淡地問。 「我不知道。」我說,「你呢?你可有愛過我?」 「你將你的靈魂賣給魔鬼,換取你所要的東西,你已經達到了願望,你還想怎麼樣?」 「我不知道你是魔鬼。」我淒然說。 「你以為我是瘟生?」 我點點頭。 「我不是唐人街小子。」他笑笑。 「為什麼選中我?」我問。 「因為你的倔強,我喜歡生命力強的人。」 「我是你,我不會這麼想,我已近崩潰。」 「主要是為了漢斯·馮·艾森貝克。」他若無其事地吐出這個名字,「你念念不忘於他。」 「你謀殺他。」 「他咎由自取。」 「他罪不致死。」我說。 「一場戰爭,成千上萬的人死掉。地震、饑荒、瘟疫,誰又罪致於死?」 「但是他死在你的槍下。」 「如果你的正義感這樣濃厚,你是目擊證人,為什麼不去檢控我?我認為肯定我起碼會得一個無期徒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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