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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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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想,為什麼你在香港不出名。」我很困惑。 「人為什麼要出名?」他笑著反問,「你喜歡出名?喜歡被大堆人圍著簽名?你喜歡那樣?你喜歡高價投一個車牌,讓全香港人知道?你喜歡參加慈善晚會,與諸名流拍照上報?如果是你喜歡,喜寶,我不怪你,你是小女孩子,各人的趣味不同,我不大做這一套。」 「你做什麼?」 「我賺錢。」 「賺什麼錢?」我問。 「什麼錢都賺,只要是錢。」 「我記得你是念牛津的。而且你爹剩了錢給你。嘿……我有無懈可擊的記性。」 「我相信。」他摟一摟我。 「除了賺錢還做什麼?」我問,「與女人在公園中散步?」 「與你在公園中散步。」他拾起一塊小石子,投向湖面,小石子一直滑出去,滑得好遠,湖面早已結上了冰。 「這湖上在春季有鴨子。鴨子都飛走了。」我說。 「遷移,候鳥遷移。」勖存姿說。 「我不認為如此。」我說,「這些鴨子不再懂得飛行,它們已太馴服。」 他又看著我,他問:「你怎麼可以在清晨臉都不洗就這麼漂亮?」 這是第三次他贊我漂亮。 「你有很多女人?」我問,聰慧提過他的女人們。 「不。我自己也覺得稀奇,我並沒有很多的女人。」 「為什麼?」 「你不覺得女人個個都差不多?」他反問。 我覺得乏味,也許他見得太多。但是丹尼斯·阮說我是突出的。但丹尼斯·阮只是個孩子,他懂什麼,他的話怎可相信。 「你也有過情婦。」我說。 「那自然,」他答,「回去吧。」他站起來。 我陪他走回去。小路上低窪處的積水都凝成了薄冰。(如履薄冰。)我一腳踏碎冰片,發出「卡嚓」輕微的一聲。像一顆心碎掉破裂,除卻天邊月,沒人知。 我抬高頭,月亮還沒有下去呢,天空很高,沒有星。 「明天要上課?」勖存姿問。 「要。」 他忽然憐愛地說:「害你起不了床。」 「起得,」我說,「一定起得了。」 他猶疑片刻。「我想住幾天。」 我腳步一停頓,隨即馬上安定下來。「你要我請假嗎?」 「也不必,今天已是星期四,我不想妨礙你的功課。週末陪我去巴黎好了。」 「機票買好了嗎,抑或坐六座位?」我問。 「我們坐客機。」他微笑。 「為什麼?」我失望地問,他不答。 回到屋子,他在客房休息。辛普森的表情一點兒痕跡都沒有。英國人日常生活都像阿嘉泰姬斯蒂的小說,他媽的亂懸疑性特強,受不了。為什麼他們不能像中國人,一切拍台拍凳說個清楚? 我淋熱水浴,換好衣服去上課。勖存姿在客房已睡熟了。我對辛普森說,有要事到聖三一院去找我。 到課室才覺得疲倦,雙肩酸軟,眼皮抬不起來,未老先衰。瞧我這樣兒。早兩年跟著唐人餐館那班人去看武俠午夜場,完了還消夜,還一點兒事都沒有,如今少睡三兩個小時,呵欠頻頻,掩住臉,簡直像毒癮發作的款式。 我只想鑽回被窩去睡,好好睡。 可是今夜勖存姿說不定又不知要如何磨折我。也許他要到阿爾卑斯山麓去露營,我的天。 我把頭靠在椅背上,又打一個呵欠。 有人把手按在我肩上。我嚇一跳,轉頭—— 「丹尼斯。」我睜大眼。 丹尼斯·阮。 他吻我的臉、我的脖子。「我找到你了。」 我說道:「坐下來,這是課室。」 「我找到你了。」他狂喜,「你姓薑,你叫小寶。」 「喜寶。」我改正他。 「我找到你了。」老天。 我拿起筆記。「我們出去說話。」 在課室外我說:「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我雇『哥倫布探長』找的。」他抱緊我,「你可不叫咪咪。」 我的頭被他箍得不能動彈,我說:「我以為你雇了『光頭可傑』。」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咱們是同學?」他問。 「為什麼要告訴你,」我不悅,「你這個人真是一點兒情趣也沒有,完了就是完了,哪來這麼多麻煩。」 「我想再見到你,怎麼,你不想再見我?」 「不。」我往前走。 「別生氣,我知道你嚇了一跳,但是我不能忘記你。」 「還有這種事!」我自鼻中哼了一聲。 「我不能忘記你的胸脯,你有極美的——」 我大喝一聲,「住嘴!光天白日之下,請你放尊重些。」 「對不起對不起,請你原諒,但小寶,週末我們可以見面嗎?週末我們去喝酒。」丹尼斯·阮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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