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西岸陽光充沛 | 上頁 下頁 |
三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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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室微笑,呷一口橘子水。 「他的車子也漂亮,叫哀多拉多,我查過了,那是南美洲傳說中的黃金國。」 是的,相傳人們紛紛前往尋找這個不存在的幻想之都,傾家蕩產,在所不計。 「母親,你可有哀多拉多?」 「不再有。」宜室搖頭。 小琴又問:「他有幾歲?」 「對你來說,太老太老。小姑娘,我們還有事要做。」 「我己替伊莉莎伯洗過澡換了衣服,瑟瑟與她都吃過早餐,傭人在洗廚房。」 「小琴,謝謝你,你比我公司裡任何一名助手更能幹體貼。」 「謝謝你。」 「來,我們去探訪何太太。」 「我與她通過電話,她已通知何先生乘飛機趕來。」 「你看,不流汗就把事情辦得妥要帖帖。」 她們擠在玻璃窗外看育嬰箱裡的新生兒,全體都感動至雙眼潤濕,連伊莉莎伯鄰頻頻問;「我弟弟?」那幼嬰的面孔只有一點點大,五官卻十分精緻完美。正在讚歎,他忽然轉過頭來打一個呵欠,瑟瑟不置信地問:「將來,他會長得同我一般高?」 何太太已經在進食,鹿般溫柔感激的眼睛看著宜室。 那天下午,宜室接到尚知的電話。 他這陣子神出鬼沒,宜室不由得問:「良人,你在何方?」 「多倫多。」 「天氣如何?」 「雪有一公尺深。」 「氣象局說我們這邊今年不會下雪了。」 「你們可真幸運。」 「你的工作進行可順利?」 「明天開始上班,我們恐怕要待暑假才可見面。」 「復活節聚一聚可好?」 李尚知沉默一會兒,「對你來說重要?」 「對孩子們來說十分重要。」 「她們可以來多倫多。」 宜室不想勉強他,每個人都有一條筋不對勁,李尚知死都要抓住一份工作,妻離子散。 他在電話另一頭似知道宜室想什麼,他輕輕稅:「一耽擱下來,一下子又一年,三兩載之後,更加落伍脫節,再也不要想找得到工作,不如現在一鼓作氣,走上軌道,按步就班。」 「尚知,我倆不必為薪水操心,實屬幸運。」 他笑,「在家中吸塵打掃,做你賢內助?」 「啊,原來這些事活該由我苦幹。」 「宜室,男女不平等啊,你肯做這些雜務,簡直可敬可畏,賢良淑德,由我來做,馬上變得窩囊兼無出息。我覺得我還可以好好在大學做十來年,相信我,暫且忍耐一下。」 宜室長歎一聲。 「情況已經有進步,五個小時飛機即可見面。」 「復活節見你。」 「宜室,你一個人——」尚知欲語還休。 「我很好。」 他苦笑,「現代女性,其實並不一定需要男伴,是不是。」 「生活上不需要,精神上或許比從前更渴望有個好伴侶。」 李尚知問:「我是不是好伴侶?」 「過得去啦。」 他鬆口氣,「我怕不及格。」 「甲級配甲級,丙級配丙級,你若不派司,我也不派司,還是給你添些分數的好。」 他沉默良久,然後說:「復活節見。」 宜室輕輕放下電話。 小琴進來看到,「到現在才說完?太浪費了,爸爸幾時回來?」 宜室忍不住說:「你倒是不擔心爸媽會分開。」 「分開,你們?不可能。」 「呵,信心這麼足,看死老媽無處可去。」 「不,不為這個,」小琴坐下凝視母親,「你是那種同一牌子洗頭水用十年的人。」 「呀,你低估母親,」宜室說:「別忘記由我建議移民。」 誰知小琴笑出來,「那算什麼,移到冥王星去,一家人還是一家人,只要不拆散,住哪裡不一樣。」 這話裡有許多哲理,竟出自小琴嘴巴,宜室怔怔的咀嚼其中意思。 「媽媽,我記得你有一件透空白毛衣,還在不在?」 「一併帶了來,在第一格抽屜裡,幹什麼?」 「我想借來穿。」 宜室訝異,「怎麼會合身,太大了。」 小琴已經取出,輕輕套上,轉過身子,張開手臂,給母親觀賞,宜室完話可說,豈止剛剛好,她再長高一點點,再胖一點,恐怕就嫌小。 她們長得太快太快了。 宜室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承認。 隔壁何先生終於回來了。抱著小毛頭,拖著妻子,前來打照會。 他是典型的香港小生意人:瑞士金表、法國西裝、意大利皮鞋、德國汽車,然後與中國人合資設廠。 從前,宜室的生活圈子裡再也沒這樣的人,她嫌他們俗氣。此刻她知道,除此以外,她自己也太過狷介。 但是當小何提出兩家結為誼親的時候,她還是婉拒了。 天氣仿佛有點回暖的意思。 超級市場外擺滿花束,表蓮色的鳶尾蘭,大紅的鬱金香,還有金黃的洋水仙也使瑟瑟指著朗誦勃洛克的名句「呵美麗的水仙花我們為你早逝而泣,宛如晨間之太陽未克抵達中午……」 但是宜室不可救藥地想念姜蘭、玉簪、晚香玉。溫帶的花種與亞熱帶截然不同。 李家已經熬過秋冬雨季,春天來臨。 小琴堅持換上短袖衣裳,瑟瑟一向小妹妹學姐姐,最怕吃虧。宜室已經警告過瑟瑟,若果伊不把那個屎字自伊之字彙中撤銷,母親將會把她踢出街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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