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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伊莉莎伯由我們照顧。」

  她點點頭。

  宜室浩浩蕩蕩的把車子開回去,兩個小的已經睡著,小琴仍有精力,她問:「媽媽,你會接生嗎,倘若何太太在車中生養,我們怎麼辦?」過一會兒她又說:「原來會這樣痛苦,一點尊嚴也沒有,真不敢相信英國女皇也生孩子。」

  宜室知道這件事給小琴很大的衝擊。

  車子到了家,宜室吩咐,「小琴,你快點進去,做兩杯熱巧克力喝,我停好車馬上來。」

  女孩子們進去了,宜室熄掉引擎,正要下車,忽然聽見一把低沉的聲音說:「你好。」

  四周圍漆黑,宜室已經累極倦極,神經衰弱,因而尖叫起來。

  「喂喂喂,」那人連忙打開車門,「是我,宜室,記得嗎,你約我來的,晚上九點。」

  「世保。」

  「發生什麼事?」

  「世保,現在什麼時候?」

  「十點半。」

  「你在門外等了多久?」

  「一個半小時,九十分鐘,我凍得差點成為冰棒,又擔心得要命。」

  「對不起世保。」

  「算了。」

  「我們飛車送孕婦入院。」

  「為什麼不通知我?」

  「我單獨可以勝任。」宜室微笑。

  「多麼勇敢,可惜犧牲了我。」

  宜室下車,笑問:「吃飯沒有?」

  「饑寒交迫。」

  「我們也餓著,進來吧。」

  「謝謝熱誠的招待。」

  宜室再三向他道歉。

  英世保恍然若失,忽然之間,宜室不再彷徨迷茫,不再憂鬱消沉,不再坐立不安。

  她好像終於找到一個舒服的位子,蹲下去,再不打算起身。這不再是他認識的湯宜室。

  在他心目中,宜室的大眼睛永遠含著淚光,每次出來看到他,總是煩惱的問:「世保,叫我怎麼辦,你說,我應該怎麼辦。」她視他為英雄,讓他作主。

  一直到食物市場的偶遇,宜室面孔上還有少女的躊躇以及不安。但刹那間,這一切都消失了。

  今夜她疲倦緊張,但充滿自信。

  宜室遞小杯拔蘭地給他,「世保,來,擋擋寒氣。」

  三個小女孩瞪著他。

  英世保挪一挪身體,「你們好。」

  小琴邊喂伊莉莎伯邊用英語問:「尊駕是哪一位?」

  「令堂的好友。」

  小琴又問:「你可認識家父?」

  宜室連忙說:「都上樓去休息吧,今天不好過。」

  小琴使一個眼色,「你也是,母親,早點送客休息。」

  她們上去了,宜室才坐下來用晚餐。

  兩人沉默著,這算是盪氣迴腸嗎,宜室暗問。

  過了很久,英世保才說:「看得出你愛這個家,事事以孩子為先。」

  「是,先是配偶,再到女兒,我自己?隨便什麼都行,殘羹冷飯不拘,蓬頭垢面亦可。」

  「值得嗎?」

  「我不問這樣的問題,我愛他們。」

  「可是,宜室,那個倔強美麗的小公主呢。」

  「像一切人一樣,她長大了,看清楚。世保,請看清楚成年的湯宜室。」

  「我還以為今夜我們可以私奔。」

  「那麼,誰洗碗?」宜室微笑。

  英世保鼻子一酸,握住宜室的手,放在臉旁。

  「世保,日月如梭,你剛才已見過小琴,我女兒都那麼大了。」

  英世保破愁為笑,「你的語氣似八十歲。」

  「你卻只像廿多歲。」宜室溫和的說。

  「對別人,我也很精慧老練。」

  「我相信。」

  「那人,他根本不如我。」

  宜室要過一會兒才知道世保指的是李尚知。

  「表面條件我勝他十倍。」

  宜室不出聲。

  隔一會兒,英世保輕輕鬆開她的手。「下次再談?」

  宜室笑,「世保,2007年再來約我。」

  世保悻悻然,「我或許已經結婚了。」

  「那豈非更妙,你背妻,我叛夫。」

  「但是你愛那個酸書生。」英世保到底意難平。

  「謝謝你那建議,你令我身價信心培增。」

  「有什麼用,你情願留下來洗碗。」

  宜室衝口而出:「可是我勝任呀,世保,我已經過了探險的年齡,不是不願付出代價,而是自問達不到你的要求,徒然令你失望,到頭來,連一段美好回憶都毀掉。」

  宜室淚光閃閃,英世保連忙擁她入懷。

  宜室嗚咽問:「仍然是老朋友?」

  「永遠。」

  她送他上車。

  英世保又換了車子,鮮紅色的卡地勒。

  一直到它在轉角處消失,宜室才回轉屋內,鎖上門。

  她倒在床上就睡熟。

  夢裡不知身是客,宜室迷迷糊糊返到舊居,打開門,看到女傭人迎出來,「太太,我一直在等你,我知道你會回來。」可笑夢見的不是舊情人,而是舊幫傭。

  「媽媽,媽媽。」

  宜室鼻端嗅到咖啡濃香,睜開眼睛,只見小琴端著盤子,上有果汁吐司,好一份早餐。

  「天已經亮了?」

  「他真是英俊。」小琴問非所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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