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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宜家譏笑她,「我不知道你有睜大眼睛做夢的本事。」

  這時瑟瑟抱著一大堆衣物進來,分明是她父親的襯衫褲子,掉了一件半件,瑟瑟沒有一秒鐘猶疑,立刻用英語說:「屎。」

  完了,宜室用手托住頭,未來外國之前,瑟瑟已經背會廿多首詩,李白的詩包括首本名句「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完了。

  宜家笑,「可怕,是不是?」

  再過一年,瑟瑟會忘記怎麼寫李字。

  「你得管管她的中文了。」

  宜室有感而發,「加拿大的英語發音沒有一點標準。」

  「是嗎,」宜家答:「不覺得,我到多倫多及溫哥華從來沒有說過英文,用廣東話足以通行。」

  下午,兩姐妹到銀行辦事,在櫃檯面前輪候的統統是中國人。

  職員填到「藍塘道」,「太子道」,就一如這些街道在溫哥華那麼熟稔。

  宜室忽然想起來,她有一件大事未辦,湯震魁等著她申請過來呢,那孩子不知心急得怎麼樣了。

  即時前往移民局取了表格,因有一件事要做,精神振作起來。

  經過唐人街書局,看見言情小說,買了一堆,「讓小琴閒時看看也好,至少心中有中文的影子。」她說。

  走過菜市,又買了竹筍,「做炒麵吃」。精神像是有點恢復。

  宜家略覺安心。

  晚上廚房熱氣騰騰,香味四溢,琴瑟來探望好幾次,等吃之情畢露。

  宜室用玻璃碟子盛了食物,送給小琴,「這是你父親的份,過去車房同他一起吃吧。」

  宜家忍不住嗤一聲笑出來。

  宜室悻悻的說:「人住車房,車擺街上,凍得引擎打不著火,開什麼玩笑。」

  「閣下芳鄰也深覺納罕。」

  「誰?」

  「一位何太太,以前是頂頂大名的女明星。」

  「各人自掃,我就從來不管閒事。」

  「小組,多個朋友聊聊天,有什麼害處?」

  「可以解決寂寞嗎?」宜室挑釁地問。

  宜家忍無可忍,趨過身子去,「你心頭那朵火,只有一個人能熄滅,寶貝,你在燃燒。」

  宜室這才知道自己過火了。

  該天晚上,她第一次到車房參觀。

  李尚知在看新聞報告,沒有招呼她。

  宜室點點頭,說道:「這地方舒服極了。」

  李尚知欠欠身子,「筍絲肉絲炒麵水準極佳。」

  「呵,若要不瘦又不俗,天天竹筍烤豬肉。」

  「宜家明天就要走了。」

  宜室沒有回答,她真不捨得她走。

  「我訂了飛機票,過兩天也打算回家。」

  這是必然會發生的事,這表示正式分居。

  李尚知也盡了力了。

  「母親想念我。」

  他並沒有說什麼時候回來。

  宜室也沒有問,不是因為憋著一口氣,而是覺得不重要,她何嘗不覺得自己也已經盡了力。

  「拜託照顧孩子們。」

  宜室失笑。

  李尚知抬起頭來,一臉問號。

  宜室解釋,「這種對白,叫我想起古老廣東電影裡的情節:少小離家老大回,抗戰勝利,家人重逢,女兒已經亭亭玉立。」

  她不待尚知回答,便離開車房。

  不知恁地,在這個冬日的天空,竟然一天的星先燦爛,宜室站在小路上很久很久,也不覺得冷,對街的小洋房像童話中屋子,一格格燈光金黃色,白雪公主似要隨時探出頭來。

  很小很小的時候,或許比瑟瑟更小,有位阿姨,指著兒童樂園,說白雪與紅薇的故事給她聽過,宜室記得當時她還不很識字,心裡唯一希望,便是有朝一日,可以讀懂所有的童話。

  都過去了。

  宜室不相信她也曾經做過小孩子,記憶中沒有那回事,她好像一生下來已經是琴瑟的母親,李尚知的妻子,童年及少年一切,是她看小說看多了,學著作家假設出來的情節。

  天氣冷,一定接近冰點,她返回屋裡。

  第二天,白重恩也到飛機場送宜家。

  看到李氏夫婦,很大方客氣的點點頭。

  現代人真文明,思想全部搞通,白重恩並沒有嫁禍於任何人。

  宜家說:「夏天我再來。」

  什麼叫閑雲野鶴,看她就可以知道。

  李尚知覺不知道宜室的一手車子已開得出神入化,不禁慨歎:「還是你有長進。」

  「一個吃利息過活的女子,再無出息。」

  假期長,宜室叫小琴及瑟瑟坐在她身邊讀中文。

  「……慎緬公路。」

  「不,滇緬公路。」

  「滇是四川?」

  「滇是雲南,蜀是四川。」

  「對,蜀犬吠日。」

  大家都笑了。

  「父親幾時回來?」瑟瑟問。

  「他說過完農曆年。」小琴答。

  啊,還有歸期呢,不算太壞了。

  宜室問:「小琴你現在的朋友叫比利周?」

  「我仍然見他,不過羅賓安德遜的金髮真有趣。」

  「洋人?」宜室四口氣。

  「是。」

  「你肯定班上每個十三歲的女孩都有你這樣的社交生活?」

  「我已十四歲。」小琴笑。

  瑟瑟說:「我喜歡紅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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