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西岸陽光充沛 | 上頁 下頁 |
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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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多錯多,做多錯多,卻從來沒有連累過你,我也是一個成年人,多年在社會工作,毋需你處處提點,才能辦事。」 「宜室,你為何這樣毛躁?」 「我每做一事,你便挑剔一事,你到底想證明什麼?」 「宜室,自從搞移民那日開始,你整個人變了。」 宜室瞪著尚知半晌,伸手截部街車,跳上去。 尚知並沒有阻止她。 計程車駛了十分鐘,宜室的心仍然不忿。 變了。 抑或未到要緊關頭,彼此真面目沒有披露的機會。 這種時候,最好能夠到娘家憩一憩。 但是宜室沒有娘家,這是她平生至大遺憾,一遇急事,連個退避之所都沒有。 不久之前,手下一位年輕女同事小產,伯母天天中午挽了補品上來,悄聲對宜室說:「女兒與公婆一起住,我若把當歸湯送上她家,怕她婆婆多心,怎麼,你女兒在我家沒得吃,要你巴巴送食物上來?只得拎到辦公室給她喝,打擾你們了,李太太,趁熱你也來一碗。」 宜室當場感動得鼻酸眼澀。 今日,這個感覺又回來了。 她時時幻想有個舒適的娘家,一回去便踢掉鞋子倒在沙發上,訴盡心中牢騷,讓慈母安撫她,為她抱不平,然後,吃一頓飽,心滿意足離開。 每當有這個非份之想,她便罵自己:湯宜室,有人生下來滿頭瘡比你慘十倍又怎麼說,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知足常樂。 車子終於停在家門口。 小琴來開門問道:「一切進行得怎麼樣?」 宜室答:「如無意外,這幾個星期,我們可以檢驗身體。」 誰知道小琴歡呼起來。 宜室怔怔看住女兒。孩童對於未知並無畏懼,只覺新鮮,與成年人剛剛相反。 「小琴,動身之前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 「為什麼?」大人的顧忌實在太多了。 「萬一不成功,不用解釋。」 小琴摟著瑟瑟肩膀,說悄悄話去了,根本沒把母親的忠告放在心內。 尚知斟一杯茶給她:「傻女,氣消了沒有?」 「我不傻會嫁給你?兩袖清風,身無長物。」 還在氣。 「宜室,我實在沒有把握一定找到教席。」 「我暫時不想再討論這個問題。」 「宜室你看上去疲倦極了。」 她摸摸面孔。 是的,白重恩來住了兩天,她思潮起伏,從未止息。這位不速之客把她保護周密的回憶抖將出來,引起無限蕩漾。 宜室沒有睡好。 「宜室,我感覺你與我疏遠了。這是你一貫作風,一有難題,你就自我封閉,躲在角落,不肯與我商量。」 宜室不出聲。 這時候門鈴卻響了。 小琴好奇地問:「誰?」 她跑到門前張望,打開木門,隔著鐵閘,與來人攀談。 宜室不放心,走過去查詢,「什麼人?」 門外站著一位少年,十七八年紀,身型高大,相貌清秀,有一雙會笑的眼睛,使人一看上去就有好感,穿著套普通的牛仔衫褲,已經顯得氣宇不凡。 宜室先是一呆,這是誰? 然後她依稀記起他,不勝訝異,難道是他?長這麼高了?上次見他,還是孩童。 小琴疑惑的說:「媽媽,他說是我舅舅。」 宜室內心交戰,人既然來了,總得招呼他,小家子氣地轟走他,更留下話柄。 只是兩家從不來往,他來做什麼? 那少年在門外賠笑道:「姐姐,不認得我了?我是湯震魁。」 尚知連忙上來解圍,將門打開,「快請進來。」 宜室讓開身子給他入屋。 宜室記得上一次見這個半弟,是在他們父親的葬禮上,他穿重孝,宜室並沒有逗留太久,一個鞠躬就走,沒仔細看他,此刻客廳燈光明亮,宜室看清楚他的輪廓,奇怪,她發覺她對他沒有惡感。 湯震魁,父親給他這樣神氣漂亮的名字,可見對他的期望有多大。 而她們姐妹倆,嫁得出去,宜室宜家,已經心滿意足。 大人偏私,在取名上已可見一斑。 小琴好奇地看著這位舅舅。 湯震魁被瞪得久了,俏皮地向她哢哢眼,小琴訕訕退開。 像宜家!他面孔有些部位簡直跟宜家是一個模子出來的,他們倆都長得像父親。 「姐姐姐夫,中秋節,我給你們送月餅來。」 他把盒子奉上。 尚知接過,傭人斟出茶來,湯震魁自若大方地喝一口。 尚知做了宜室的代表:「令堂好嗎?」 「托賴,還好。」 「中學畢業沒有?」 「已在理工學院念了一年電工。」 「有沒有女朋友?」 「學業未成,哪敢談這個。」 宜室本想細細挑剔他,但觀他言行舉止,竟沒有什麼缺點。 他的笑臉尤其可愛,俗去,伸手不打笑臉人,出來走的人,肯笑,已經成功一半。 宜室一直願意相信那邊生的孩子是醜陋的橫蠻的粗糙的,事實剛剛相反,她受了震盪。 他五官俊秀,能說會道,品學兼優,落落大方。 尚知說:「你留下便飯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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