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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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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用你的意志力。」蔣笑,「你的酒癮不致於到那個地步。」 「你知道什麼。」我懶懶的說。 「為了你自己,不是為別人,為自己總是值得的。」 我瞅著他,「看來你倒是真的關心我。」 「我的心,可昭日月。」 我格格聲笑起來。 他遞給我一罐橘子水。 「不要!」我吆喝道,一手推開,「渴死也不要。」 他呆視我,「你丈夫怎麼會跑出去同旁的女人鬼混?我要是他,我只要對牢你就夠了。」 我歎口氣,「你將來年紀大了,就會知道,這世界上有許多更好的。」 「戒了酒,同他離婚,過來與我生活。」 我摸摸他的頭髮,「真天真。」 「我不會虧待你。」 「光明,我是一個純裝飾品女人。男人要我裝飾他們的生命,就得拿其他的來換,你這麼年輕,你不懂得,我是不可能跟你的。」 「我沒有錢?」 我微笑。 「那麼至少出來走走,我帶你去看瀑布。」 「我不要看,」我皺著眉頭笑,「誰要看那些玩意兒?你以為是初中生去遠足?」 他生氣,「你就是會孵在家中喝喝喝。」 我拗不過他,只好下車。 我們走了十分鐘的路程,在密簇簇的亞熱帶植物中,吸飽了含青草味的新鮮空氣,來到一座峭壁,有一道雪白的小型瀑布美妙的掛下山谷。 「你常帶女朋友來這裡?」 「只有最心愛的女人。」他說。我沒好氣的笑,順道打個呵欠。 「你像毒癖發作似的。」他罵我。 「送我回去吧,我的心情,同你的不一樣。」 「如果嫌這裡老士,我們可以去歐洲,我們去尼瓜拉加,去岑裡……」 「光明,我想回去。」 他悲哀的看著我,「金絲雀關在籠子裡,再也不懂得飛。」 我說:「我從來不會飛,我跟本不是雀類。」 「你是什麼?」 「我是一個想東山再起的女人。」 他沒奈何,開車送我回家。 我說:「記住我們的東道。」 「如果我贏了,在天鵝酒吧見。」他說。 「如果你輸了,以後不准再說認得我。」 他很有信心:「我會贏。」 我氣餒,我連一成的把握都沒有。 到一個時候,回光反照,我又不那麼疲倦。 蔣光明把我送到門口,我自己上樓。 一進門就問女傭,「先生有沒有打電話回來?」 「沒有。」 沒有。不會是一出門就忘了家裡吧?信華一貫是這樣。 也許沒有電話只有更好,證明他尚未改變心意。 我居然為他患得患失起來。忍不住尷尬的笑了。 我到廚房督促女傭做了冬瓜鴨子湯,另外配三隻夏季小菜。多少年沒替信華準備小菜了?我想想看來我對他還有感情。 他今天晚上會不會回來? 我看看鐘點,下午四點,還有兩小時便可知分曉。 我弄得混身油膩,到浴間去洗澡。 他會因我而改?我又會不會因他而改? 這些日子來我們一直沒有撕破臉,也不明白為什麼兩個人的修養都會這麼好,與我不愛說話的習慣有關,什麼事都放心裡,沒有嘰哩呱啦的痛駡。 等男人回來的滋味不好受,五點鐘,我斟出第一杯酒,鬆弛一下神經,我沒有那麼容易醉,喝到八九點,如果他不回來,也就算數,正好趁酒意上床睡覺。 如果他不回來,那麼我們這一段,可也真的應該結束了。沒有本事不能離婚,可是我能夠明目張膽創下劣跡讓他叫我走,那還不容易。 但是我沮喪的希望他回來。我不想墮落,我希望他回來,我們重新收拾舊山河…… 六點鐘,我又斟一杯威士忌。心裡似乎略略安慰鎮靜一點,酒就有這個好處。 電話鈴響,我心劇跳,是他說不回來了。 我取過話筒,作最壞的打算。 「是蔣光明。」 「幹什麼?」我聲音很粗。 「徐先生還沒有回來?」 「關你什麼事?」我更加暴躁。 「我來打聽打聽,著看嬴了幾成。」 我摔下電話。 我用手撐著頭。信華是不會回來了。 他怎麼會變呢? 我叫女傭開飯。幾乎七點了。渡日如年,這種虛妄的希望。 剛在這時候,大門處鎖匙響起來,信華應聲而入。 我像是做夢一樣,吞一口唾沫,迎上去。 他意外的問:「真的有鴨子湯?你未喝醉?你沒有死睡?真的在等我?」他張開手臂。 「是的,而你,你真的推掉其他的約會,準時回來吃飯?」我投入他的懷抱。 「我一直在擔心你會照舊爛醉如泥。」 「我也一直擔心你又有非去不可的應酬。」 信華說:「不會了,再也不會有了。」 我說:「以後再也不酗酒了,一定。」 我到廚房去端菜,電話鈴又響。我同傭人說:「說徐太太在陪先生吃飯。快去。」 那一定是蔣光明,他輸了,不過他會祝福我。 我與信華坐下來晚餐,因為緊張,吃得不多,我累得眼睛都睜不開來。心中存著股安全感,加倍渴睡。 「真難為你了。」信華說:「不過今天是一個新的開始,累一點也值得。」 我點點頭。他的手緊緊握住我的手,以前種種,比如昨日死。我贏了東道。 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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