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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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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敷衍地說:「那多好。」 售貨員把大衣交予她試穿,她說聲對不起便進試身間。 阮忽然說:「你覺得她很幼稚吧?」 我非常窘,一時間無辭。 阮有點生氣,「但是她有她的好處,」他護短的說:「她心裡不藏奸。」 我揚高一條眉,也氣了,他言下之意是什麼?難道我是只狐狸,既然如此,何必同我嚕嗦? 我冷冷的轉過身子去,不理睬他。 這個莫名其妙的人,自已愛上這女人也罷了,非得四周圍的人也愛上他的愛人不可,否則的話,便是他的敵人——是有這種男人的。 我步出商店,轉道去吃咖啡,叫了一隻比薩薄餅,據案大嚼。 這下子不會再碰見他們兩個了吧? 以後的半個月裡,我步步為營,到公眾場所,總得四處張望,看看有沒有這一對寶貝兒,預備一見他們就避開。但是我運氣很好。 時間久了之後,我又自省其身。 難道我的表情真的很差?充滿蔑視,引起同胞不滿? 對牢鏡子看半晌,又不覺那麼壞。 問史密夫。 「要知道真話還是假話?」他問。 「真話。」 「與座冰山無異。」 我不響了。 那麼是我不好。人家對我親熱,我給人家沒臉。 得改一改?想過再說。 在中國同學會見到阮王兩人的時候,我態度善良得多。 那女孩子絲毫不覺我之虛偽,親親密密的與我說長道短,我非常慚愧,人家又不比我小很多,為什麼我這樣老奸巨滑,把自己包在銅牆鐵壁當中? 阮過來給我一杯飲品,「對不起。」他說。 我說:「不要緊。」 有他處處保護著她,也難怪她老是長不大。 「習慣這裡的生活嗎?」 「開頭一個月她興奮莫名,現在已經覺天氣冷得不堪,昨日哭著想回家。」他看著遠處的未婚妻。 「過一會子就沒事,想家是這樣的。」我淡淡說。 「怎麼同樣是廿多歲的女孩子,你把事情處理得這麼好?」 我一怔。「我十七歲就到這裡,早已習慣。」 阮苦笑。 我說:「你瘦了,趕快多吃點,否則捱不過這個冬天,還會繼續冷下去,並非誇張之詞。」 他笑,「你終於也關心別人了。」 我驀然漲紅面孔。 他說:「對不起,我又把話說造次了。」 我不響。 沒一會兒王玫過來,拉著我說長道短,硬是要試穿我的鞋子,我對她特別忍耐。 這麼好玩好穿的女孩是不適合在外國生活,真的,這裡的作風比較刻苦勤勞節儉。 冬天過得很快,假期過去之後,樹梢抽出第一枝新芽,綠油油,特別青翠。 第七個外國的春天。 虛渡第七個加國的春天? 我又還剩多少個春天? 母親寫信來說:「女兒家終身大事比學業更重要,切切。」 切切。切切什麼? 切切書論文。 史密夫說:「天才即天才,快完成了吧?」 「其中有點關鍵問題要同導師商量。」 「我們在未來世界中,將會用什麼樣的肥皂?」 我神秘的笑,「天機不可洩露。」 「你可知道世上最英明的化學師是受化妝品公司聘用?」 「自然。人家肯出錢。」 「不,是女人肯付出任何代價來信取號稱可以消除皺紋的面霜。」 「還不是因男人幼稚地喜歡女人有光滑的面孔?」我瞪他一眼。 他大笑。 我仍覺得我的論文無聊。 天氣漸漸溫暖。 一簇簇的花朵開遍樹梢,美不勝收,洋女們來不及換上薄衣,冒著害肺炎之險,在春衫下展露其美麗之身裁。 我沒有資格應景,但也剝下那件重達兩公斤的厚大衣。 春天真令人振奮。 在網球場內,不少同學往來奔馳,展示他們的體育精神,我走過的時候,淡淡看一眼。 「喂!姚。」 我抬起頭。是王玫。 我都幾乎忘了這個人。 「你好。」我詫異的說。她仍然留在此地?還沒回家? 「你也好嗎?」她仍舊天真爛漫,毫無機心。 我點點頭,往她身後看。 阮氏呢?她的未婚夫在什麼地方? 「我與我朋友在玩。噯,我轉了校你知道嗎?」 「轉到什麼地方?」我一怔。 「轉到商科學校。」她吐吐舌頭,自己也知道不當。 我說:「從頭念起?」 「是。」她笑著說。 不過是掛個名方便在這裡玩,等玩夠了,學費也交夠了,也該嫁人了。 誰會去研究一個年輕的太太是否讀得一紙文憑? 我問:「阮呢?」 「哦,他沒有轉校。」 我放下心來。放心?我隨即問自己?為什麼?關我什麼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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